飄天文學 > 九重薇 >第四百五十七章 驚心
    顧晨簫沉浸在母妃的講述中,年少的畫面雖然遙遠卻也清晰,一幕幕、一幅幅在自己眼前展現。

    約莫五六歲時候的某個夏夜,他偎在父皇懷中,聽父皇講述大禹治水的故事。深湛的夜空裏繁星閃爍,伴着父皇柔聲的講述,他的上下眼皮漸漸膠合在一起。

    父皇抱了他輕手輕腳放回帳中,溫熱的手掌撫上他的額頭,守着他發出喟然的一聲輕嘆:“兒子,父皇的時間有限,你可要快些長大。”

    有粒滾燙的淚珠輕輕砸在顧晨簫的臉頰,年幼的他好似忽然讀懂了父皇的哀傷。生怕驚了父皇,他不敢張開自己的眼睛,而是保持着均勻的呼吸躺在帳中。

    父皇面窗而立,傷感地喚了聲阿黎,他曉得那是母妃的乳名。

    而康南帝不曉得兒子實際已然醒來,他陪在兒子身邊,喃喃訴說着對她們母子的歉疚。顧晨簫那時年紀小,記不得父皇所說的全部,唯有幾句話卻印象深刻。

    父皇遺憾縱然捧下天上的月亮,許母妃無上的尊榮,卻如同折斷了母妃那雙如春燕一般自由飛翔的羽翼,讓她再不能振翅高飛。

    “你本是山間的鴻鵠,有着更廣袤的天地,卻甘願隨着我圈養在金絲籠中。阿黎,要你隨我回來,終究是我的自私”,父皇那句話讓顧晨簫記了十餘年的時光,今夜想起來格外清晰。

    得與失之間,總有如絲如縷的關聯。

    母妃既然深深愛關父皇,那麼不管隨他住在什麼地方,都是甘之如飴。何況父皇待她們母子二人是那般的金貴小心,容不得一絲閃失,何至歉疚若斯?

    外頭菊香陣陣,一地瓊華間落英繽紛,伴着清涼的夜風襲人。

    西霞的金秋確乎與康南不同,瑟瑟秋風裏添了些颯爽與高遠,令顧晨簫的思緒開闊而縝密。

    父皇與母妃之間,一定還有些自己不曉得的祕密,今夜既然母妃打開了話匣子,顧晨簫一定要問個明白。

    而君妃娘娘顯然未給兒子開口的機會,而是繼續講述着當年的故事,要他徹底看清楚康南帝連同她們母子和納蘭一家的深仇大恨。

    連番的受挫之後,納蘭家終於耐不住性子,撕毀了當初的承諾。他們要趁着顧晨簫還未成人,剪除日後顧正諾即位最大的障礙,一舉將君妃娘娘這對母子置之死地。

    那一年除夕夜的祭祀大典上,納蘭皇后主持皇宮盛宴。一樣的梨花白,君妃娘娘面前那杯酒裏卻添加了鶴頂紅。

    與毒藥蟲蛇浸淫了多年,君妃娘娘天賦秉異,對天下毒物瞭若指掌。

    那杯酒一入手,隔着杯子便能查覺到有異,而君妃娘娘腕上一串用來辟邪與驅毒的白玉骨珠登時由瑩白變爲淺紅。

    君妃娘娘花容失色,忙忙端過兒子面前的羹湯,腕上白玉骨珠淺淺的淡紅倏然轉爲赤紅。瀲灩的顏色更盛,顯然這一碗羹湯裏的藥物更足,是存心當場要了她們母子二人的性命。

    一個人勢單力薄,君

    妃娘娘沒有證據在手,無法公然叫破納蘭皇后的行徑。她命人將兒子即刻送回琴瑟宮,自己裝作不小心,將一杯酒盡數潑灑在衣袖上,整場宮宴粒米未盡。

    大約當時自己太過年幼,對君妃娘娘講述的這一幕,顧晨簫沒有絲毫印象,如今聽來只是覺得遍體生寒。鶴頂紅是天下至毒,若母妃一時不查,母子二人便會稱了敵人的心意斃命當場。

    苗疆聖物白玉骨珠,本是多少代傳下的寶物,就在那一夜被君妃娘娘一分爲三,串做吊墜分別掛在自己、兒子和夫君頸間。

    納蘭皇后連着施了幾次毒,都被君妃娘娘輕易化解,約略曉得君妃娘娘身上有驅毒之物,對她的身份產生了猜疑。

    不信眼前這女子是普通的苗裔,納蘭皇后幾次三番泒人南下苗疆,想要探尋君妃娘娘的真實身份。好在辛巴寨子有天然的桃花林阻隔,又在雪山的深處,險要的地形與那些淺粉的瘴氣令外人望而卻步。

    納蘭皇后一計不成再生一計,康南皇帝的萬壽宴上,步步生蓮的歌妓彈唱間忽然扔掉琵琶,袖中執出軟劍,直刺近在咫尺的君妃。

    幸虧貼身婢女是康南帝的暗衛,電光火石之間以身擋住那化做長練的一劍,解了生死危機。

    類似的事情舉不勝舉,納蘭家已到了狗急跳牆的地步。

    瘋狗難擋,除去琴瑟宮和汩羅福地,君妃娘娘再不敢在旁的地方駐足。

    爲了小兒子的安危,康南皇帝將顧晨簫親自帶在身邊調教,給他找了最好的老師習文練武,早早冊封他爲寧王。

    顧晨簫打從很小便隨着父皇參朝議政,康南帝更悄然無聲地轉移了一部分兵權和人脈到他手上。

    也曾私下想要求得苗疆大土司的諒解,康南皇帝一個人悄然去過一趟舊地,想要化解這對父女的矛盾。

    當年彪悍的大土司已老去,滿頭白髮間憔悴而又稀疏。

    年老的父親早已原諒了當年女兒任性的出走,他曉得女兒在康南宮內步步驚心,何曾願意添她的煩憂,只要康南帝照顧好女兒與外孫,過往的一切盡如煙雲。

    大土司彌留之際,也曾泒人帶信給昔年的阿黎、如今的君妃,可惜那信輾轉間被納蘭皇后截留,消息來得太遲,阿黎終於錯失與父親的最後一面。

    得知噩耗,君妃娘娘滿腹歉疚。所謂近鄉情怯,老父已然不在,又何須再踏上歸程徒增傷悲,只能泒唯一的兒子回家鄉奔喪。

    君妃娘娘對兒子細說着前情,提到老土司的過世,依舊湮滅在巨大的哀傷裏。她緊緊握住兒子的手,切切說道:“晨簫,你父皇爲了咱們母子殫精竭慮,你要好好爭氣,替他將納蘭家這些壞人一網打盡。”

    如今顧晨簫名聲已起,手中又有軍隊在握,雖然算不得權傾朝野,卻也不必將一個揹着太子空殼的顧正諾放在眼裏。

    朝中既有老臣的支持,背後又有康南帝這個最堅強的後盾,連納蘭皇后都已退避三舍,按說一切都已然步上正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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