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九重薇 >第五百二十七章 面君
    正房裏陽光明媚,隔絕了外頭帶着寒意的秋風,依然溫暖如春。

    摸着兩個孫子溫熱的小手,只怕他們着涼,慕容泠一疊聲地囑咐柳氏,房裏早籠炭盆,換上厚些的寢被,莫要凍着一雙嬌兒。

    “皇后娘娘早早便賞了銀絲霜炭,咱們府裏再置辦一些,一冬裏儘夠使用,你可別再短了自己的份例。”曉得兒媳的稟性,慕容泠不放心地囑咐幾句。

    昔年遠在淮州,銀絲霜炭難得,柳氏總是不捨得多用,將好東西孝敬了公婆二人,她與陳煥善房裏只拿些煙煤來湊。即不暖和,又被煙氣薰染,身上還有股子淡淡的炭燒氣。

    因爲夫妻同心,那些年在淮州固然清貧,到也甘之如飴。如今苦盡甘來,公公高居內閣次輔,卻又換得她與丈夫兩地分離。

    可見事事不能兩全,唯有知足才能長樂。

    柳氏柔順地應着,就着奴婢打來的水淨了手,便從案上擺的一盤金燦燦的貢桔裏挑了枚個頭大的,剝開外皮,又細心挑去白絲,含笑遞到慕容泠手上。

    晟哥兒學着母親的樣子,也抓起幾瓣核桃,往慕容泠嘴邊遞,逗得慕容泠闔不攏嘴。兒媳體貼,孫兒逗人,慕容泠喫着甜津津的桔子,總算露出了笑容。

    瞧着婆母此時開心的微笑,柳氏不忍心叫她添堵,只拿着兒子的瑣事與婆母湊趣,想要詢問丈夫安危的那幾句話終歸說不出口。

    風雲疊起,連嫁在揚州的小姑都捲入這場爭鬥,聽聞前些日子還累得與姑爺雙雙受傷。婆母雖然不提,那幾日眼角總是紅紅,柳氏也是身爲人母,如何不曉得那一份拳拳關愛之情。

    丈夫與二弟兩個人如今都是江陰地區的父母官,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一想到這些,柳氏便夜不能寐,一雙杏仁美目裏添了幾許憔悴,眼下的烏青都被她用脂粉小心掩蓋起來。

    柳氏每日在菩薩像前上香,祈求這場風波快些結束。若是江陰地區太平了,她一定要求婆婆的恩典,帶着一雙嬌兒去探望夫婿。

    兒媳欲言又止,只體貼地陪着自己閒話,又帶來一雙小兒湊趣,頗有些綵衣娛親的意味,慕容泠又怎會不曉得她的心意。

    將箴哥兒交到乳母懷裏,吩咐她帶着一雙小兒去裏間休息,慕容泠招手喚了柳氏身邊來坐。她握了柳氏的手,慈愛地說道:“到底是煥善虧欠了你,如今新官上任,不能陪在你和箴哥兒身邊,卻又惹你時常替他揪心。”

    被慕容泠說中心事,柳氏眼眶一紅,卻極好地掩飾道:“是兒媳心不夠寬,總是胡思亂想。想來陛下與父親大人運籌帷幄,江陰又有柳老爺子一力支撐,功成自然指日可待。”

    慕容泠拍着她的手背靜靜一笑,頗有些無可奈何:“我也是每日這般寬慰自己,除卻在佛前多上一柱香,再不曉得如何幫上他們的忙。如今夏將軍神不知鬼不覺地出了京,你父親雖不說他去了哪裏,我猜着大約與這件事脫不了干係,咱們莫扯他

    們的後腿,只管靜候佳音吧。”

    柳氏聽得夏鈺之也與此事有關,懸着的心竟放下了幾分。潛龍衛成立時間雖然不長,這小半年來卻掀起了足夠的風浪,成爲京中叱吒風雲的神話。崇明帝若遣夏鈺之出手,自然對江陰志在必得,丈夫與二弟的安危都添了一重保障。

    柳氏彎起一雙煙眉,柔順地笑道:“如此兒媳便放心了,只是好事多磨,這一次又委屈了二妹妹佳期延後。兒媳這些日子閒來無事,替二妹妹繡了一對雙面的鴛鴦枕蓆,改日拿來給母親瞧瞧可還使得。”

    姑嫂一向和睦,自打夏府與陳府彼此有意,柳氏生怕陳芝華害羞,守着她從來不提,私底下卻開始替她收拾嫁妝。還時不時開了自己的庫房,從陪嫁裏選些好東西,想要留着爲陳芝華添妝。

    瞅着兒媳一臉企盼,慕容泠唯有強言歡笑,順着她的話題往下說。

    拿着夏鈺之做保障,其實慕容泠心間一點底氣也無,想到待字閨中的陳芝華,反而平添了更多的擔心。

    曉得陳如峻口風嚴謹,從他那裏問不出一句多餘的話,唯有藉着向楚皇后請安,慕容泠悄悄進了一次宮。

    在御書房求見了崇明帝,慕容泠低聲詢問:“清弟,能否說與姐姐,江陰那邊的局勢究竟有多複雜?”

    姐弟二人打小相依爲命,慕容泠寧肯耽誤自己也決不貽誤崇明帝的學業,連出嫁都是將幼小的崇明帝帶在身邊,兩人這份姐弟之情非常人能比。

    若無外人在場,慕容泠依舊敢託大,繼續沿用着舊時稱呼,如同昔年一般,喚崇明帝一聲清弟。

    望着一向淡如閒云溪月的姐姐艱難開口,眸中添了絲焦慮,崇明帝如何不曉得姐姐的心情。可是,面對親姐姐的期許,崇明帝卻無法開口應承。

    有戰爭,必然便會有流血和傷亡,不知道究竟會發生在誰的身上。

    陳家二子和夏鈺之這個未來的陳家女婿都身陷其中,三個孩子的安危哪一個都叫崇明帝揪心。雖然囑咐再囑咐,又暗中遣了玄霜泒人保護,若江陰幫與蘇家狗急跳牆,真刀真槍的動起來,又如何能做到刀光劍影中毫法無傷。

    崇明帝斟酌片刻,緩緩對姐姐開口:“姐姐要相信我,已然做了最周密的佈署。您此時不聞不問,讓他們心無旁騖,大約纔是對他們最大的關愛。”

    果然是兇險無比,慕容泠眼眶一紅,有眼淚涔涔滑落。

    少年孤苦伶仃時,她不曾傷心而泣;慕容清登上帝王高位時,她不曾喜極而泣;陳如峻被逼退居淮州時,她依然不曾頹喪而泣。

    如今爲着兒女安危,慕容泠這眼淚再也止不住,如斷了線的珠子,成串的滾落下來,都灑落在前襟上繡的那一叢青蔥綠竹之上,似是竹節更爲堅勁。

    崇明帝輕輕攬住慕容泠的臂膀,一如少年時兩人的相依相傍。如今的慕容泠不再是他的依靠,換做崇明帝成爲親姐姐的依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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