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九重薇 >第六百九十六章 倉皇
    殘陽日暮、冷月孤星,回首從前姑蘇皇城的富貴錦繡,曾那樣奼紫嫣紅的繁華也不過恍如一夢,最後換得滿地蕭條。

    錢瑰心上重重一嘆,她輕輕說道:“老管家還有何事?都一併說不出來吧。咱們如今已然到了這步田地,我還有什麼不能經受的打擊?”

    老管家老淚縱橫,爬滿溝壑遍佈的面龐,他低泣着說道:“老奴與碧梧兩個逃出時,聽得有人說起老爺正在西霞受審。老奴前些日子託了人回去打探,已然得了準信,說是由刑部與大理寺聯合審理,老爺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事關整個錢氏一族的身家性命,錢瑰驀然瞪大了眼睛,她顫微微扶着胡牀起身,急切地問道:“莫非老爺已然認了罪?”

    錢唯真貪墨軍餉與參與謀逆,每一條都論罪當誅。錢瑰只盼着父親能咬緊牙關過了這道坎,錢家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如今老管家的話無異於晴天霹靂。

    老管家點着頭道:“這麼大的事,老奴豈敢誆騙小姐。老爺連同那劉本、魏詔等人一併招認,已然簽字畫押,刑部如今都結了案。”

    錢瑰整個人恍如被打落在十八層地獄,如何開口連她自己都不曉得,只聽得自己顫顫的聲音在耳邊像孤魂一般遊蕩:“可曾打聽到老爺是如何判的?”

    老管家與碧梧對視一眼,一雙渾濁的眼睛裏串串淚水止也止不住:“老爺、夫人,兩位爺因爲與千禧教私下勾結,直接參與謀逆,都是判了秋後問斬。那劉本、魏詔、連同原江陰太守吳大人、揚州郡守夫婦,全是同等罪行,都等着秋後一併行刑。”

    彷彿一把尖刀深深刺在錢瑰心上,又讓她暫時還魂。錢瑰喉頭腥鹹,哇得吐出一口鮮血,都漬入腳下陳舊的青磚地上,還有幾滴濺上她月白對襟山茶花的衣衫,紅得觸目驚心。

    “其餘的人如何?兩位哥兒如何?”一把推開青衣過來攙扶自己的手,錢瑰狠狠抓住老管家的臂膊搖晃着,聲嘶力竭地問道。

    老管家擡起衣袖擦了擦眼淚,抽泣着說道:“兩位哥兒隨同族中其他男丁發往廣西邊陲之地服苦役,其餘的女眷罰沒宮中,聽說要發往浣衣局等處爲奴爲婢。小姐,錢家已被抄家,如今真得完了。”

    老管家說罷,放聲大哭,惹得碧梧、青衣二人也跟着眼淚撲簌撲簌直落。

    踏雪本是趴在腳踏上假寐,如今搖晃着下了腳踏,往前蹣跚了幾步,挪到錢瑰腳下。它伸出舌頭舔着她衣衫上的血跡,再拿冰涼的鼻頭去碰觸錢瑰的手心,以自己獨有的方式安慰着主人。

    錢家兩朝重臣、一門富貴,竟落得如今的下場。錢瑰悲從中來,她一把抱住踏雪,將頭埋在它潔白柔軟的長毛間,抽抽搭搭哭了起來。

    踏雪這些日子愈加老邁,再不復往日的靈敏。它費力地昂起頭,去舔錢瑰臉上的淚水,乾淨澄澈的眼神似乎寫滿了擔憂。

    幼時的畫面層疊再現,每一幅都那樣真實而清晰。

    錢瑰偎在母親

    懷中,娘倆兒拿絲線做着翻繩的遊戲。那時踏雪活潑好動,在鋪着寸許長“松鶴長春”織金厚毯的在上玩着一隻絨球,自己也像只絨球一般滾到錢瑰的腳下,惹得錢夫人忍俊不禁;

    還有她與父母結伴出遊踏青,京郊的鳳凰山上綠蔭如織,她們一家人坐在樹下飲茶休憩,瞧着踏雪在綠茵茵的草地上翻着跟頭。連錢唯真都覺得小傢伙可愛,手裏握着一塊肉乾逗它開懷;

    夜間她獨自安眠,踏雪都是睡在她的腳踏上,那裏有專門爲踏雪鋪就的小牀。午夜夢迴,踏雪清淺的呼吸聲令她安然而溫暖。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每一幅那樣溫馨而又幸福的畫面,如今卻被片片凌遲成不堪回首的記憶,在明媚如花的季節,化成割不斷的的哀慟。

    若一切可以重來,錢瑰發誓哪怕賠上自己的性命,也要說動父親不去行那些不義之事,更不做腳踏兩隻船,與千禧教暗中勾結之舉。

    奈何奈何,世上從無後悔藥可喫。

    主僕相對無言,唯有一幅悽悽慘慘的樣子。錢瑰哭過一場,心情更加陰鬱。

    屋漏偏逢連夜雨,隔着窗棱,暗衛的頭目胡奎輕輕釦動了窗扉,低聲說道:“姑娘,屬下有事稟報,可否請姑娘一見?”

    果然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錢瑰輕輕將踏雪擱在地上,吩咐青衣拿些肉乾餵它,自己拿手帕胡亂拭了拭淚水,這才端聲說道:“你進來說話。”

    出門在外,已然沒有那許多忌諱。在大理李宅時,錢瑰與手下答話,房中尚設一尊屏風遮面。如今逃命途中,與手下這僅有的幾位僕從朝夕相處,早摒棄了當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習俗,她開始像男子一般拋頭露面。

    胡奎依然盡力恪守着身爲屬下的禮節,他垂着頭進來,往胡牀方向行了禮,方纔說道:“姑娘,屬下與弟兄們每日在這附近警衛,方纔發現有千禧教的人接近,大約是爲着追蹤咱們而來。屬下的意思,咱們還須儘快啓程,趁着他們尚未發現咱們的確切蹤跡,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

    正是當日蘇光復的手下接了他的死命令,對錢瑰再不存什麼憐香惜玉之心,他們一路追蹤而至,行到這南詔小村附近,準備暗地搜查。

    千禧教便如同跗骨之蛆,成了甩也甩不開的包袱。本以爲離開康南便能離開千禧教的追蹤,未料想依舊不能遠離他們的魔爪。

    錢瑰深恨蘇光復的無恥,雙目炯炯擡起頭來,問道:“他們有多少人?”

    胡奎低頭回道:“在鎮子外頭髮現有十餘人,今早有兩人還進了村子打探消息,屬下生怕打草驚蛇,不敢吩咐底下人動手。”

    “你做得很好”,錢瑰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思考對策。

    碧梧與老管家都有些瑟瑟發抖,她們當日玩了個金蟬脫殼,在千禧教眼皮子底下放了把火。如今若是再落到千禧教手中,相信對方便沒有那般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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