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九重薇 >第六百九十八章 後事
    望望僅餘的幾位忠心奴僕,錢瑰輕輕點頭,頗有些依依不捨。

    她理着鬢邊的絲髮,露出淺淺的微笑:“千里搭涼棚,終不有散的宴席。今日晚間我給你們踐行,如今你們各自下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便動身。”

    衆人領命而去,胡奎亦隨着衆人退出,瞅着無人注意又悄悄折回。他往錢瑰面前一跪,滿面羞愧說道:“姑娘,都是屬下等人無能,纔將事情弄成今天這幅局面。我們這一走,姑娘還有什麼要交待的?”

    錢瑰冰雪聰明,曉得胡奎暗自折返,已然是窺破自己的心思,這是要請自己留幾句話。她只微微點了點頭,請胡奎起來說話。

    “胡統領,你們雖說與我錢家籤的死契,但是隨着錢家的風流雲散,我亦無力約束你們。胡統領今日有這一問,錢瑰心懷甚慰。”

    胡奎是個滿臉絡腮鬍須的大漢,平日極爲寡言,聽得錢瑰這番話,重新往地上一跪,認真說道:“屬下與兄弟們做的是這一行,便要講個江湖義氣。既然當日與尚書大人簽了死契,這一輩子便是錢家的人。姑娘有什麼吩咐,趁着這個時候一併交待下來,屬下也好相應行事。”

    錢瑰靜靜凝思了片刻,露出安靜的笑容。她輕聲說道:“我如今想明白了,憑他金尊玉貴,一家人平安團圓即是福氣。錢家已是強弩之末,你們不必要兩個哥兒心心念念報仇,倘有時間便傳他們幾路拳腳防身,告訴他們好好活着比什麼都重要。便讓他們寄身在市井之間,做回最普通的平頭百姓吧。”

    胡奎叩頭應承,將錢瑰的吩咐一一記在心裏,又含淚問道:“姑娘還有什麼想說的?都一併交待給屬下吧。”

    錢瑰靜靜思忖了片刻,又鄭重說道:“胡統領,自來死囚犯行刑,都允許親朋好友送行。你若方便,秋後便走一趟西霞,替我父母與兩位兄長斟一碗酒,告訴他們我與兩個侄子安然無恙,叫他們去得安心。”

    胡奎一一點頭應允,重重說道:“姑娘放心,便是您不吩咐,屬下也會去替老尚書送一碗臨行酒。”

    錢瑰想了一想,又說道:“胡統領,你是從前隨着我父親的,也算做府中老人。若是兩位哥兒聽了族人教唆,要行些紈絝之事,你身爲長輩,儘管打得罵得,父親在天之靈,必定感念你一番苦心。”

    將隨身一枚金玉滿堂的玉佩解下,錢瑰鄭重遞到胡奎手上:“這玉佩是當日父親所賜,算是錢家的信物。他們若敢不應,你只管請出此物。”

    胡奎雙手高舉玉佩,重新向錢瑰嗑了三個頭,這才黯然離去。

    當夜錢瑰命碧梧與青衣二人置辦了一桌酒席,她與衆人同飲。席上錢瑰神態自若,頻頻提及東渡扶桑之事,恍若成竹在胸。瞧着碧梧與青衣兩個丫頭深信不疑,胡奎心下黯然。

    心知這一面便是永遠,胡奎領着衆兄弟拿大海碗向錢瑰敬了一杯。

    錢瑰還有些衣裳首飾,都

    假託自己帶在身邊不易,命碧梧與青衣替自己暫存,實則是想給這兩個丫頭留一絲念想。

    次日一早,胡奎和僅餘的那些暗衛們喬裝打扮,與老管家及碧梧、青衣先後離開了這處農家小院,伴做行走的客商,直直往廣西進發。

    大理的四月百花繽紛,小院的牆頭爬滿了丁香與木槿,錦瑰曉得千禧教的追蹤越來越近,索性不去東躲西藏。

    她如今錢財散去,將錢家未來的希望託付在那幾位忠僕身上,早已存着必死之心。午後偷得浮生半日閒,叫小丫頭在院裏樹下鋪了張毯子,自己尋出些散碎的大紅袍,坐在那上頭品茗。

    踏雪自樹蔭下緩緩走近,慵懶地伏在她的腳下,舒適地將身子蜷縮成一團。十餘年的老波斯犬,如今行動越發遲緩,叫錢瑰每見愈憐。

    若說這世上還有什麼不能讓她安心,便是這隻陪了她十餘年時光的波斯犬。錢瑰無法想像,若她不在人世,踏雪還能捱過幾天。她憐惜地抱住踏雪,將頭撫在它的頸間,頗有些依依不捨的味道。

    午後的陽光燦爛而熾烈,從頭頂的花隙間篩落。有那麼一刻,錢瑰好似又回到了從前,她與母親和兩位嫂嫂在自家的水榭裏頭賞花。風動處鳳尾森森,雲裹彩霞,似一地礫礫的碎金,那花香便鋪了一地。

    母親慈愛地撫摸着她的秀髮,兩位嫂嫂妙語如珠,逗着母親開懷。踏雪溫柔在撫在她的懷中,拿小鼻頭拱着她的玉手,吐出小小的舌頭。

    淚水不知何時滴滴答答,全落在她海棠紅的襦裙上。彷彿夜來霜露,無聲地染上了裙角那朵盛綻的牡丹花,打成一片凝霜。

    安然的靜謐忽然被震天的叩門聲打破,外頭有人連接扣動銅製的門環,還發出大聲的感,在安靜的四月天分外驚心。

    錢瑰身子一緊,挺直了脊背,連懷中的踏雪似是也查覺到不安,它發生一聲低低的嗚咽,扭動了一下身軀。

    “去開門”,錢瑰指使着呆呆立在樹蔭下的小丫頭,輕輕一指門屝。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好在老管家他們今晨已然上路,房中只有自己刻意留下的五根金條。錢瑰懷抱踏雪安然立起身來,安撫地撫摸着它長長的絨毛。

    街門卜一打開,外頭呼啦啦幾個人便同時涌入。爲首的一人身材矮小,兩隻鷹目十分銳利,他將那應門的小丫頭撥拉在一旁,長驅直入到了院裏,與錢瑰來了個面對面。

    不大的農家小院沒什麼遮擋,錢瑰海棠紅的衣棠隨風翩然,她黑髮未曾盤起,只拿絲帶鬆鬆挽個髮結,風華依然絕代。

    天生的貴氣凌人,更兼眼前這位或許是自家主子未來的後宮之主,那小頭目不敢太過放肆,不覺後退了半步,生了些敬畏之心。

    錢瑰立在樹下目光冷凝,靜默地望着來人。瞅着小頭目故意挽起衣袖,露出上頭醒目的半月型標誌,她瞭然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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