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她卜上多少回,卦象所顯示的意思都一樣。
那一天,終是來了。
那個人,終是來了。
木青寨用盡性命來守住的祕密,五百年了,整整五百年了,終於……終於可以不用再守着了。
她一個生同死沒有差別的人早已不在乎歲月,可是寨子裏的那些孩子……尤其是棵裏和達木那兩個孩子。
“今夜寨子裏會點篝火,寨子裏的人會聚在一起,到時候你也一塊兒來吧。”巫姑未回答長情的問題,倒是與他說了這麼一句話,她說這話時,又將散在桌案上的蓍草慢慢地攏到了一起。
“既是巫姑相邀,今夜我定到場。”巫姑未說,長情便未多問,只是平靜地回了這麼一句。
“老身聽達木說,你的妻子也和你一起到了這大山。”巫姑邊說邊用手指撥弄着桌案上的蓍草。
“嗯,內子此時也在這木青寨中。”
“那晚上的時候就帶着你的妻子一塊兒吧,還有你的朋友,也都一塊兒吧。”這巫姑非但不排斥他們這些外來人,相反似乎還頗爲熱情。
“嗯。”
“沒事了,你去吧,晚上我讓達木去請你們,老身腿腳不方便,就不送你出去了。”巫姑讓達木將長情找來,卻又只是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便讓他離開。
“告辭。”長情站起了身,說走便走,話不多一句,字不多一個。
就在長情轉身要離開時,只聽巫姑又道:“你心中對這個寨子一定有很多疑問,晚上你來的時候,老身再告訴你,你出去的時候替老身跟達木說,過會兒讓他再到我這兒來。”
“嗯。”長情雙腳頓了頓,卻什麼都沒有說,擡腳便走出了屋子。
長情走出屋子見到站在外邊的達木時,將方纔巫姑的話轉告給了他,達木點點頭,然後便帶着他找沈流螢他們去了。
待將長情帶到沈流螢他們所在的地方時,達木又回到了那棵參天巨樹下,輕輕敲了敲巫姑那屋的門。
“巫姑。”達木站在門外,神色恭敬。
“進來吧。”巫姑應了一聲,達木才推開門走進去,巫姑又道,“坐吧。”
“巫姑找達木,是要交代什麼事情?”達木沒有坐,只是站在巫姑面前,挺着背,微垂着頭,恭敬萬分。
達木不坐,巫姑也沒有強求,只是有些無奈道:“你這孩子,每次來我這兒都繃着腰桿站得挺直,坐下來還怕我這老婆子吃了你不成?有時候我總在想,你這麼個性子,棵裏那孩子怎麼偏偏就中意了你。”
達木被巫姑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沒有坐下,而是有些不自然道:“到巫姑這兒來的時候習慣了站着,改不了。”
“成吧,瞧你坐着比站着彆扭的勁兒,我也就不勉強你坐了。”巫姑有些嫌棄地看了達木一眼,然後正了臉色,道,“入夜之後,在這木青巨樹下把篝火點起來吧。”
巫姑說得很平靜,達木那健壯的身子卻是猛地一抖,面色瞬間大變,便是連脣色都變得慘白。
巫姑看着面色發白的達木,神色沉重,卻沒有嘆息,只是又道:“這一天,木青寨等了整整五百年,我知道你不捨,可這就是木青寨的命。”
“巴依那孩子醒來的不大是時候,他既還沒有想起,就別讓他想起了,想起了也無非是痛苦一場,待會兒我給你那些藥回去讓他服下,讓他重新睡去吧。”巫姑的聲音有些幽幽,“睡着了,就什麼都不記得了,也就什麼痛苦都沒有了。”
“達木謝過巫姑大人!”達木感動不已,朝巫姑深深躬下了身。
“我跟你說這事不是讓你去轉告寨里人這個事,我只是想給你和棵裏那孩子再多一點點最後的相處時間而已,你去替我把老族長找來吧,這個事情我讓他去辦,晚上你只需要把篝火點起來就行,其他的你不用管,去陪陪棵裏坐坐說說話就行。”巫姑道得很慢,可她縱是說得很慢,卻說得頗爲喫力,以致說到最後有些喘氣。
說到最後,她看着達木,眼中有些不忍也有些心疼,是來自長輩的慈愛,“不要怪巫姑狠心,連最後多一兩天的時間都不給你們,大山又要亂了,又有人要來了,一如百年前和二十二年前那樣,我要在他們到來之前完成木青寨留在這個世上的使命,將寶物交給它一直在等待的人。”
“我不會怪巫姑,巫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族人爲了寨子,大家也都知道寨子的使命是什麼,都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麼要怎麼做,不會有人責怪巫姑的。”達木低着的頭遲遲沒有擡起,他的聲音很沉,就像他躬着的背,有如被千斤重的巨石壓着,有如他們背上壓着的使命。
達木的話卻是讓巫姑痛苦地閉起了眼,她沒有再看達木,而是衝他擺了擺手,顫着沙啞的聲音道:“走吧,走吧,去替我將老族長找來,去找棵裏去吧。”
達木將腰身躬得更低,聲音更沉,“是。”
*
木青寨的族長也是一個如同巫姑一般蒼老的人,只不過他背沒有巫姑那般佝僂,他還能走,他手上拄着一根柺杖,還能顫巍巍地走動。
他是由雲慕憶攙扶着走到巫姑這兒來的。
木青寨中能用的人不多,不管男女,幾乎都在巡守,所以達木找來了雲慕憶,讓她攙着老族長去見巫姑。
達木去找雲慕憶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她兩眼,看得雲慕憶覺得有些奇怪,不由問他道:“達木大哥,可是我臉上有奇怪的東西?”
達木忙搖搖頭,道:“沒有。”
達木沒有再說什麼,轉身便離開了。
雲慕憶是永遠不會知道達木心中想的是什麼,又爲何會用那般失神的眼神看她,就像世人永遠不會知道木青寨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存在一樣。
達木看着雲慕憶的時候,心中想着的是棵裏。
曾經,棵裏阿妹也像這個姑娘一樣,清秀美麗,充滿活力,而不是像如今這般看起來不過是一個十歲出頭的小阿妹。
達木走去找棵裏的一路上,腳步很沉重,很沉重。
巫姑這兒,老族長正拄着柺杖顫顫巍巍地在巫姑對面的蒲團上坐下,感慨嘆息道:“巫姑老阿姐,二十年不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