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乾澀嘶啞的嗓音很輕、很小、裏面還夾雜着一絲顫音,顯得格外虛弱無力。
沐瑤兒心裏積壓了太多事情,情緒有些低落,低低的應了聲:“沒事。”便將他斜靠在牀頭,徑自去拿了一條毛巾,在他臉上、身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擦着。
她力道並不大,反倒是一陣輕柔的觸感。
顧浩泉目光隨着她而晃動,眼底在不經意間染上了一層迷濛。過了許久,他吶吶的問道:“你……爲什麼、說自己是……怪物?”
怎麼看她都不像怪物,是因爲她有異於常人的能力嗎。
沐瑤兒以前就當他是個可靠的聽衆,已經對他說過不少事。到目前爲止,他尚算守信,從未向外人透露過隻言片語,自然不怕讓他知道更多。
她脣畔微啓,一句“因爲、我是殭屍。”就從她嘴裏脫口而出。
察覺到毛巾下的肌肉略略一緊,沐瑤兒“嗤”笑一聲,擡眸迎上他寫滿驚訝的眼,說道:“我殺過人,吸過血,是個不折不扣的怪物。害怕了嗎?”
“不怕。”顧浩泉語氣格外堅定,一隻殭屍而已,有什麼好怕的。要不是她出手相救,他還沒有機會重見天日。
沐瑤兒當然知道他那不是奉承話,在絕望徘徊過的人,便不會再畏懼於死亡。她淡然一笑,繼續清理他身上殘留的血蟲。
顧浩泉卻心生重重疑惑,想了想,他試探性的問道:“我記得、那隻怪物……說過、你是神族天女,爲什麼會……”
“爲什麼會成殭屍?”不待他說完,沐瑤兒便幫他把後面的話給說完了,她面上笑意不減,輕描淡寫的替他解惑:“天女、其實就是個祭品。我以前是神族之人沒錯,但是、當我被族人選爲天女的時候,就註定了我永生永世都只能做怪物,直到生命終結。”
天女原來是犧牲品的代名詞……
顧浩泉想起來了,他在地下室被困期間,她曾說,她以前也被人囚禁過。而且比他受困的時間還要漫長很多倍。千秋萬載,都只有她獨自一人,呆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空間。
他似乎在無意間觸痛了她心底那道還在淌血的傷口。
她很久都沒再說話,默默整理着染上血漬的衣衫、牀單。而他也不好再隨意做聲,時間就這樣一點一滴的在沉默中流失。
寬敞明亮的房間上空,彷彿慢慢籠罩下一團愁雲,使得兩人的呼吸聲變得有些沉悶。就連門外走廊上的低語聲,都變得分外清晰。
顧浩川更換好衣物後,便與霍辛婷一同守在了房間門口,時間越久兩人心裏就越發焦急。但經過昨天的教訓,兩人都不敢冒然闖入房間,生怕一開門,不光會灼傷眼睛,還會影響到沐瑤兒的救治過程,所以只好老老實實待在外面。
霍辛婷性子急,在走廊上來來回回的直跺腳,每隔一段時間,還會問一遍裏面到底什麼情況了。顧浩川也急,可他哪裏回答得上來裏面是什麼情況,她這麼沒完沒了的問,問得他心裏直發毛。
在這乾等,倒不如去幫忙找解藥。
從昨天開始一直到此時,顧家上下都在爲解藥一事發愁,不眠不休的四處尋找,不曾有人擅自偷懶。
但就在衆人疲勞不已、兩眼犯暈之際,一道淡如幻影的金芒悄然從人們頭頂上空劃過,幾經輾轉,竄上了二樓方向。
……
走廊上只剩下霍辛婷一人,自然鬧騰不起來了,背靠着門坐在地上,安靜得出奇。
而房裏的也沒什麼響動,沐瑤兒默默的、細細的擦拭着血漬。清水換了一盆又一盆,甚至拿出乾淨衣物讓顧浩泉自行換上,都始終不曾吱聲。
眼瞅着她臉上漸漸浮起一抹神傷,顧浩泉有些沉不住氣了,瞥向扯到地上的一堆被褥與衣物,說道:“我大概、是等不到解藥了。反正我也不怕死,你……其實可以、不用這麼辛苦來照顧我的。”
她看起來很累、很憔悴。
沐瑤兒聞言,就此打住飄遠的思緒,回答道:“你不會死的,放心。”
顧浩泉牽動起一抹苦澀的笑意,“你不用安慰我了。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
“不是安慰。做不到的事,我是不會輕易說出口的。”沐瑤兒神色很是認真。
顧浩泉表現得非常泰然,如他所說,他並不在意生死。不多做爭辯,他轉而有意無意的說道:“今天早晨、你沒有跟那個人走,就不會後悔嗎?”
沐瑤兒手上動作一頓,“不會。”
她樣子分明是在說謊……
顧浩泉目光暗了暗,“你好像很愛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他只不過是個將死之人,不需要她刻意留下來照顧。
沐瑤兒眉心微擰,“你看錯了。”
“是嗎?”
房間裏驀然響起第三個人的聲音。
是個似曾相識的男人嗓音……
沐瑤兒心中一驚,與顧浩泉幾乎同時眼眸大睜,隨即回頭望向聲源方向。就在距離她幾米遠的地方,房間的角落處,空氣中乍然迸出一道耀眼絢爛的金色光柱。
不過是眨眼間,光芒一晃而盡,兩人眼前便出現了一個身形高大健碩的男人。
此人身着一襲黑袍、頭戴半張黑色皮質面具……
是憶!!!
沐瑤兒臉色赫然煞白。
淡黃柔和的燈光下,男人筆挺挺的立在原地,無甚言語、無甚舉動,渾身上下卻明顯透着一種令人望而生畏的迫人氣勢。
“你是、誰?”
震驚中,顧浩泉喘圩着大喊了一聲。
他雖然費勁全身力氣,但嗓音仍舊透着虛弱的無力感,並不算大,不足以引起守在外面的人注意。
也被對方完全忽視了存在,男人直勾勾的盯着沐瑤兒走近,在她頭頂罩下一片陰影,根本不曾理會他。
而沐瑤兒竟默默垂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