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容臉色越來越沉。
他知道那番話中的意思,眉心不禁緊攏,雙脣微顫道,“不能抗衡不能壓制不能揭露一個能讓御國公都如此忌憚的人,當今天下,也只有一人,那就是”
當今聖上
自己的父皇
可最後幾個字,終是難以說出口來。
他眼眶微紅,背過身去,聲音難受道:“所以這樣一來,御國公府舊人所言不是不無道理可那是父皇的胞弟啊他怎會爲了皇位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紀雲舒明白他的心情。
上前。
素白修長的手握住他發顫的大手。
迎上他的目光。
無言安慰。
景容的心,也在紀雲舒那般溫沉的目光中漸漸安了下來。
他希望心中那個可怕的想法不是真的存在。
第二天清晨。
景容進宮去了。這會,祁禎帝剛好在御花園的亭子裏小坐,裏頭安置了很多暖爐,亭子四周掛着的紗幔隨着漫天白雪飛揚飄動,偶有雪花迎着空隙與冷風鑽了進來,頃刻間便化得乾乾淨淨,遠處幾支冬竹搖晃輕擺,襯着
梅蘭格外清麗脫俗,在這白雪皚皚的冬季裏,別有一番美景,而祁禎帝忽起了作詩的興致,便命人備了筆墨紙硯來。
可這紙纔剛鋪上
小太監就伏身到亭外,“皇上,容王求見。”
聞言,祁禎帝眉心一擰,提起筆,點了下頭。
小一會,景容踏雪前來,腳印一深一淺,延伸到亭外。
並未進去。
“兒臣參見父皇。”
半響沒得到迴應。
他就只能繼續站着。
直到祁禎帝在白紙上寫完第二個字,才允了一句,“進來吧。”
亭中左右兩邊的帷幔才緩緩拉開,景容將身上的披風解下,遞給身邊的小太監,拂了拂頭上的白雪,才舉步進去。
亭中暖意襲來,他不防微顫了兩下。
祁禎帝頭未擡,繼續提着筆在寫字,只問:“何事”
他來意明確,不想拐彎抹角。
直接道:“是有關臨京案一事”
剛說完,只見祁禎帝的手猛然一頓,捏筆的手指緊了幾分,筆尖尚未脫離紙面,墨水頓時暈散一片。
他掀起眼皮看向景容,神色上露出不悅,“朕不是說不準再查了嗎”
“父皇,這案子當中還疑點重重,希望父皇允許重新開案。”
“理由呢”
“有關御國公是死是活”
呃
祁禎帝驚訝,以爲自己聽錯了,“你剛剛說什麼”
景容垂着目光,雙手再次一拱:“有關御國公是死是活。”
“是死是活什麼意思”
“朝廷下了海捕文書都未能找到失蹤者趙昊,甚至一點蹤跡都沒有,故而兒臣斗膽猜測,趙昊很可能當年已經
死了,而他的屍體則被認作御國公的遺體下葬到了陵墓,真正的御國公,很可能還活着。”
“砰”
祁禎帝將手中的筆狠狠往桌上丟去,墨水飛濺,將白紙上寫好的詩毀得一塌糊塗。
亭子裏的奴才們當即跪到了地上,大氣不敢出。
生怕傷及無辜。
景容不畏,堅持道:“若要知道真相是否如兒臣所說,只要開棺驗屍,自得結果,還請父皇下旨恩准。”
“夠了”祁禎帝大袖一揮,走到他面前,滿目怒火,“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知道”“既然知道,還敢說出如此荒唐的話來朕說了,不準再查,不準再查你是沒聽到還是根本沒將朕放在眼裏現在竟還求朕下旨允許開棺,你知道開棺一事關乎什麼嗎豈能由你胡鬧”祁禎帝怒不可
喝。
更是氣得青筋爆出。
差點要爆血管了
本來美景作詩,愜意十足,被這一擾,心情頓時煩躁得不行。
景容垂着目光,未退半步,繼續道,“兒臣知道說出此事會觸怒父皇,但趙昊消失的無隱無蹤,難道父皇不覺得奇怪嗎但倘若當年趙昊與御國公換了衣服,那麼一切就可以解釋了。”
“好,那你告訴朕,如果御國公還活着,那這十五年來,他在哪爲何不出現”
“其中原因,兒臣不知,但今日來,是懇求父皇下令重開御國公的棺墓,以證此事真相。”
哼
祁禎帝怒斥:“自古陵墓從未有過重新開墓之說,就算你所說是真,朕也不會允許,這是祖宗立下來的規矩,誰也不能破而你剛纔這番話,已經足夠讓朕要了你的腦袋。”
咬字狠定,而景容本就抱着必死之心前來的,擡頭迎上祁禎帝的眼神,道,“當初父皇將此事交給兒臣,兒臣就有責任將案子查得水落石出。難道父皇真的不想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嗎爲何御國公府會遭受大火
當時的府兵又是被誰下令調走的御國公是死是活這些父皇都不關心嗎”
一連串的反問襲來,竟讓祁禎帝覺得喉嚨發癢。
頓塞良久。才道:“朕當然關心,可當年府兵調離一事無人能證明,與那件事相關的人也都死了,現如今失蹤的人也找不出來,更沒有任何證據證明當年大火是人爲,難道一天不證實,就要讓御國公府的案件永遠擺在
世人面前嗎朕已經答應臨山開棺,幾十副棺材被一一挖了出來,現在你又要朕答應開御國公的棺墓,那倘若依舊一無所獲呢你要朕如何面對御國公府上下幾十口人”
“父皇”
“朕說了不再查,就是不查也絕不會答應你這荒唐的請求。”
甩下這番話,祁禎帝拂袖離開,出了亭子,太監立刻舉傘上前,爲他避雪前行。
景容不罷休,緊追出去。
“還請父皇下令開棺”
聲音迴盪開來,久久不消。
祁禎帝止步,回頭看他。
大雪紛飛裏,只見他站在那兒,雙手高高拱起,身子微垂,眉宇間透着韌氣,才小一會,雪花已落滿他的後背、肩頭、頭髮
那樣的景容,幾乎從骨子裏到外都充滿了固執。如此,竟與年輕時的祁禎帝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