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我們上山。”我對她說。

    此時她已經到了車下面,不住在跳躍着自己的身體,“好冷。今年的冬天好冷。以前這山上要下雪吧?”

    我搖頭道:“不知道。以前我沒有到過這地方,最多也就是去到石屋處。那地方雖然冷但是卻很少下雪。”

    她朝前面的山上指了指,“就沿着這條小路上去是吧?”

    我點頭,“不知道他今天在不在呢。”

    她說:“去了就知道了。走吧。”隨即,她就歡快地朝着那條小路跑了上去。我緊跟其後,耳邊是寒風在“呼呼”作響。

    可是我才走到不到一半的地方就開始氣喘如牛起來,頓時就站住了,然後轉身去看身後。我本不是爲了看什麼風景,只是想借此來掩飾自己身體的虛弱罷了。

    她發現了我的狀況,頓時也停住了腳步,轉身在來笑話我道:“馮笑,你這身體也太差勁了吧?看來你得好好鍛鍊身體纔是啊。”

    我沒有回答,因爲我心跳的加速讓我無法回答。就這樣,我站在那地方去看着這冬日裏面的山景,頓時就在心裏有着一種感慨——

    我忽然覺得這冬天就好像是一個性格乖戾的少年,時而溫順伶俐,時而搞些惡作劇。他高興時,陽光普照,和風習習。他不高興時,烏雲蔽日,雨雪交加。他總是很貪心地要這要那,可真給了他,他又不珍惜,肆意破壞。他一溜小跑踩過秋後枯黃的山坡,覺得那些草兒發出的瑟瑟聲響不動聽,便撒下漫天的雪花,將山川田野都包裹在柔軟的雪絨毯裏。他對自己的創造很是得意,歡呼雀躍着,在山坡上嬉戲玩耍。那些枯黃的草兒在雪毯子的呵護下,做起了香甜的美夢,夢中春風一度,草兒發出嫩綠的芽兒。然而,少年並不知草兒的夢境,他還沒有玩夠。他看見河對岸的樹上還有一片飄搖的葉子,但潺潺流淌的河水阻礙了他的腳步。他沒有耐心繞路從橋上走過,便一揮手,揚起一陣寒冷的風,將河水凝結成冰。他飛快地跑過冰面,將枝頭殘留的最後一片葉子扯下來,在手心裏擺弄揉搓,直到葉子破碎了,才毫不憐惜地丟棄。

    隨即,我覺得冬天又好像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純潔,浪漫,儀態萬方。她有如瀑的長髮隨風招搖,她有圓滿的臉龐如月輪光滑皎潔,她有善睞的明眸如星辰熠熠閃爍,她有曼妙的腰身婀娜妖嬈,她懷揣着對真摯愛情的憧憬,從曠野深處款款走來。她,一襲白衣,輕舒廣袖,在山川河流間舞一支霓裳羽衣曲。山川河流都被她的美所傾倒,也跟着換上銀妝素裹的雅緻行頭。她,纖纖玉指,細細彈撥,一曲風入松悠然自弦絲間滑落。廣袤的森林爲她的琴聲所迷惑,也嗚嗚咽咽,跟着唱起幽怨的歌。看着周遭世界因她而生的變化,她的眼角眉梢都佈滿了欣喜。後來,她累了,坐下來側耳傾聽,想知道她的白馬王子是否已踏上迎接她的旅程。於是,萬籟俱寂,連風都停止了盤旋,躲在雲彩的後面,屏住呼吸。

    不,冬天似乎更像是一位神色凝重的中年人,果敢,堅毅,從容不迫。他總是揹負着沉甸甸的行囊,腳步匆匆。雖然他已沒有年輕時的好奇和衝動,但他的身上仍然洋溢着奮鬥的激情。他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正擔當着承前啓後的使命,有很多事情要做,一刻也不敢懈怠。在北方他極具豪氣,不僅鼓起獵獵的寒風還要揮灑繽紛的雪片,而到了南方,他又被江南儒雅的氛圍所感染,舉止變得謙恭起來。在他的腳步所及之處,不時飄落迷濛的絲雨。因此詩人吟道:江南四百八十四寺,多少樓臺煙雨中。他的繁忙和謹慎令他不苟言笑,但在他的內心深處,仍不失一縷溫情,暗暗彌散。他小心呵護着冰蓋下游弋的魚兒,讓它們安然躲過寒冷的侵襲。他讓積雪在太陽下融化,滲進乾旱的土地,他知道惟有這樣,來年春天飽含水分的土壤才更適宜禾苗生長。他讓臘梅的枝頭開出嬌羞的花朵,令人們在滿目蕭索中感受到生命的美好……

    嗯,對了,冬天還像一個歷經滄桑的老人,沉穩,敦厚。他坐在生活了一輩子的庭院裏,享受冬日和煦的暖陽。在他那紋路清晰的眉目間,可以看見早春的青蔥,盛夏的熱情和晚秋的收穫。空氣裏浮動着梅花的淡雅清香。他伸出骨骼嶙峋的手,召喚一輩子相濡以沫的老伴。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絮絮講述起從前的故事。那些故事裏有山舞銀蛇,原馳蠟象,也有冰解河開,燕子歸來。這一路,不管多辛苦多艱難,他們都並肩攜手,從沒有分開過。他們的話語時高時低,時而情辭激動,時而慢條斯理。那些飛逝而去的歲月彷彿又被拉扯了回來,近在咫尺,觸手可及。漸漸的,老人們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遐思的眼神和恬淡的微笑。窗外,暮色四合,清冷的風撞着檐下的鈴鐺,叮叮朗朗,帶來萬物復甦的消息。

    在不知不覺中,我的思緒頓時就沉浸在了這樣一種奇

    異的世界裏面去了,頓時就變得像詩人一般地思緒奔騰起來。

    她從上邊跑了下來,看着我問道:“馮笑,你在想什麼呢?”

    我搖頭道:“沒什麼。只是忽然有了些感慨罷了。走吧,我們繼續上山。”

    她在我上邊的石梯處看着我笑,“馮笑,你知道嗎?現在我心裏好好奇,我在想,這位我們要去見的康先生究竟會是一個什麼樣神奇的人呢?”

    我笑着說:“你見到他後就知道了。”

    她朝我笑了笑,“那我們快點吧。現在我真擔心他不在家裏面。”

    我還是那句話,“到了那裏就知道了。”

    此刻,我心裏忽然涌起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來:或許,童瑤想見這位康先生是另有目的?

    這次,我放慢了爬山的速度,一路上儘量讓自己的呼吸平緩。可是當我們到達了康先生所住的這處小院後還是再一次地感覺到了勞累。我不禁在心裏對自己說道:馮笑,看來你真的需要加強鍛鍊了。

    可是,隨即我有苦笑,因爲我知道,鍛鍊其實說到底還是一種習慣,而且更需要堅持。像我現在這樣的情況如果要堅持的話可能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因爲我白天要去做那麼多的工作,晚上還有應酬。懶惰往往是需要理由的,而我能夠找到的理由卻實在是太多了,可以說是隨手可取。所以,我知道自己剛纔所下的那個決心只不過是一念之間的夢想罷了。

    後來我更相信因果,因爲我此時的這一念之間的夢想被我真的當成了夢想,在我此後的生活中完全忘記了自己在這次爬山時候的痛苦,成天都以工作和繁忙作爲藉口而忘卻了身體的鍛鍊。直到有一天,當我在遭受追擊,疲於奔命地拼命逃亡的時候、當被人追趕到一處無法容身之地的那一刻纔開始後悔起來。

    當然,這也是後話。

    此刻,我和童瑤已經到達了這處小院。這地方似乎與冬天隔絕了似的竟然是一片綠意盎然。不過,當我看見那兩扇緊閉着的大門的時候頓時就感到了極度的失望,“童瑤,他好像不在。”

    她也在看着小院裏面的那處大門,“你怎麼知道不在?你看,門上沒有上鎖。”

    我這才發現了自己的遺漏,於是對她說道:“我去叫叫他,看看他究竟在不在。”

    隨即,我去到了大門的外邊,輕輕敲了幾下門,“康先生,您在嗎?我是曾經來拜訪過您的那個醫生馮笑,您還記得我嗎?”

    童瑤頓時就在我身後笑了起來,“你還真像知識分子!”

    裏面沒有人迴應,我轉身去朝童瑤苦笑道:“你看,好像真的不在呢。”

    她朝我努了努嘴,“你推推門試試?”

    我急忙地道:“那可不好,聽說人家以前是大學教授呢,很講究禮節的一個人。”

    她說:“你以前不也是大學教授嗎?沒什麼吧?你推推門試試。”

    我苦笑,“我是副教授。現在還是呢。”隨即就輕輕去推門,“吱呀”一聲之後,門竟然真的被我給推開了。急忙探頭去朝裏面看了看,發現裏面黑黢黢的,“康先生?您在裏面嗎?”

    還是沒有人迴應我。

    我暗自詫異:怎麼開着門但是人卻不在啊?難道他不怕人來偷東西?

    我轉身去朝童瑤搖頭,“好像沒人。”

    她說:“既然開着門,那就說明他並沒有走遠。我們在這裏等等吧。”

    我心裏說道:難說。不過我不好讓她太失望,於是也就沒有反對她的意見。隨即,我們兩個人就在小院裏面開始閒聊起來。

    現在,我們剛纔在山下所發生的一切不快都在這一刻消散得乾乾淨淨,彷彿那件事情根本就不曾發生過一樣。

    她看着充滿綠意的這處小院嘆息道:“馮笑,我真是很喜歡這樣的地方。本來上次讓你給我一把石屋的鑰匙,但是你卻不同意。”

    我笑道:“我肯定是不會答應你的。因爲你還不到需要一個人去隱居的年齡。你想想,要是你經常那樣的話,肯定在今後會成爲一個老姑娘的。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我豈不是罪責難逃?”

    她的臉頓時就紅了,隨即朝我“啐”了一口,“馮笑,你怎麼這麼討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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