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站在迎接日方代表團隊伍的最後面,身旁是身穿藏青色西裝的李文武。他似乎有些緊張,因爲我發現他的雙手正捏成拳頭,而且雙腿也一直不安分地在動着。

    我在心裏暗暗覺得有些好笑,隨即就低聲地問他道:“你緊張什麼啊?今天可是省領導唱主角。”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樣。可能是想到自己馬上要和日本人一起工作的緣故吧,心裏就覺得有一種緊張感。主要還是想到上次我和您一起去北京的事情,我覺得那個叫田中的日本人挺厲害的。”

    我即刻嚴肅地對他說道:“他有什麼厲害的?不就是在我們國家讀過幾年書嗎?對,他是給人以高高在上的感覺,其實你知道嗎?一個人越是那樣的表現就越說明他心裏在害怕。對,他們確實是有着比我們更先進的科技,有着比我們更科學的管理經驗,但我們善於學習,我們有自己的產業工人,有龐大的市場,而且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那就是,我們都是想把未來的企業搞好。文武,你知道對於我們來講什麼最重要嗎?那就是尊嚴。這不僅僅是我們個人的尊嚴,更應該去維護未來企業裏面我們所有人的尊嚴。這一點非常重要。希望你記住今天我對你說的這些話。”

    柳市長在我們旁邊不遠處,他聽到了我的這番話,隨即就說了一句,“馮市長的話我非常贊同。日本人有什麼了不起的?當年八年抗戰,我們還不是把他們趕出去了?馮市長說得好,尊嚴,這是非常重要的東西,我們的先輩們爲了尊嚴,不惜與鬼子生死相搏。文武同志,你可不要像以前的那些漢奸一樣,見到日本人就點頭哈腰的,要有骨氣。明白嗎?”

    雖然我覺得在這樣的場合下去說當年抗戰的事情有些不合時宜,但是我依然覺得柳市長的話是對的。骨氣,這說到底就是講的一種精神,一種民族的精神。

    不過這樣的話從柳市長的嘴裏說出來,我心裏還是覺得有些詫異。與此同時,我心裏就更加覺得自己對他的那種猜測是有道理的了。

    我認爲他的話是在無意中暴露了其內心深處的東西。我感覺到了,他其實很在乎自己的尊嚴問題。

    李文武顯得有些尷尬起來,他連聲在說“是”

    我知道他尷尬的原因:柳市長是上江市的老領導,而且一貫嚴肅。我們之間的談話被他聽到了而且他還趁此機會相當於批評了李文武一頓。

    我輕輕去拍了拍李文武的肩膀,低聲地對他說道:“這些事情我們下來再說。這次我們和日方簽約後,你就要正式去任職了。有些事情我們下來後再慢慢交流。”

    他點頭,“嗯。馮市長,今後你可要經常提醒我、教導我纔是啊。”

    這時候忽然就聽到前面有人在說道:“來了。”

    我即刻朝他點了點頭,隨即就看見貴賓室裏面的出口處有人出來了,是一位漂亮的身穿職業套裙的機場工作人員,她的身後很快就出現了日方的人。最前面的是日方的董事長渡邊,後邊緊跟着

    的是田中。

    隨即就有幾個小朋友上前向客人們獻花。

    我們的隊伍即刻排成了一列,渡邊與汪省長握手,親切交談了幾句,然後去和黃省長握手,隨後依次朝後,就如同電視裏面國家領導人接見外賓的鏡頭一樣。

    渡邊和我握手的時候臉上帶着微笑,輕輕一握之後就分開了。這僅僅是一種禮節性的握手。

    省電視臺的鏡頭在對着我們,這樣的禮節是必須的。

    隨後是田中。

    田中的表情忽然變得誇張起來,他在與我握手之後竟然即刻來與我擁抱,“馮市長,我們又見面了。太好了,今後我們可以經常在一起喝酒、聊天了。”

    在我所瞭解的關於對日本人的概念裏面,一直覺得他們在公衆場所的時候應該是比較矜持、嚴肅的,在這一點上他們與我們國家的人差不多。只有歐美那樣國家的西方人才會像這樣不拘小節。

    所以我在詫異之餘頓時就有了一種感動:或許他是真的對我有着好感,或者是試圖用這樣的方式在向我道歉?

    我笑着對他說了一句:“行。今後我們會經常在一起討論問題的。”

    隨後汪省長親自陪同着渡邊上了轎車,其他的人被安排到了兩輛考斯特里面。我們市裏面的人都是自己帶車來的,所以車隊就顯得有些壯觀了。

    前面當然有警車開道,像這種省級規模的接待更讓人有一種威嚴感。

    車隊直接開到了省政府對面五星級酒店的停車場裏面。我們在這地方給客人們訂好了房間,一會兒的座談會就在酒店裏面的商務會議室舉行。這裏是省政府的定點接待酒店,據說省政府在這家酒店裏面還有股份。

    我第一次到這裏來喫飯是在幾年前,當時是康德茂請客。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就好像是在不久之前一樣,不過世事滄桑,以前的很多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改變,當時和我們一起喫飯的龍縣長如今是地級市的副市長了,而彭中華卻已經在監獄裏面服刑。那時候的小醫生,就是如今的我,也早已變得面目全非,傷痕累累。我和康德茂之間的友情也有了很深的裂痕。

    最近一段時間來我很少與康德茂聯繫。上次,在我們相互用真摯的態度交談過之後,我們之間的裂痕似乎已經被彌補上了,但是我心裏其實很清楚,像那樣的裂痕一旦產生過之後,如果要真正彌補上的話是相當困難的。或許我們已經相互原諒了對方,但是卻再也沒有了從前的那種親密無間。起具體的表現就是:即使是我在孤獨的時候,即使是我在內心感到傷痛的時候也不會想起他來。我想,或許他也一樣。

    這就是我們之間如今的狀況。裂痕已經深深地印在了我們的靈魂裏面,彌補的或許僅僅是表象。所以我有時候就不禁非常後悔地在想:朋友之間最好是能夠做到儘量忍讓,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千萬不要撕破臉。友誼這東西在有時候其實也很脆弱,也會像男女之間的感情一樣覆水難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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