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拿話岔時,只見寶玉忽然向黛玉道:“林妹妹,你瞧芸兒這種冒失鬼”說了這一句,方想起來,便不言語了。招的大家又都笑起來,說:“這從那裏說起”黛玉也摸不着頭腦,也跟着訕訕的笑。寶玉無可搭赸,因又說道:“可是剛纔我聽見有人要送戲,說是幾兒”大家都瞅着他笑。鳳姐兒道:“你在外頭聽見,你來告訴我們。你這會子問誰呢”寶玉得便說道:“我外頭再去問問去。”
賈母道:“別跑到外頭去。頭一件看報喜的笑話;第二件你老子今日大喜,回來碰見你又該生氣了。”寶玉答應了個“是”纔出來了。這裏賈母因問鳳姐誰說送戲的話。鳳姐道:“說是舅太爺那邊說,後兒日子好,送一班新出的小戲兒給老太太老爺太太賀喜。”因又笑着說道:“不但日子好,還是好日子呢。”說着這話,卻瞅着黛玉笑。黛玉也微笑。王夫人因道:“可是呢,後日還是外甥女兒的好日子呢。”
賈母想了一想,也笑道:“可見我如今老了,什麼事都糊塗了。虧了有我這鳳丫頭是我個給事中。既這麼着很好,他舅舅家給他們賀喜,你舅舅家就給你做生日。豈不好呢”說的大家都笑起來,說道:“老祖宗說句話兒都是上篇上論的,怎麼怨得有這麼大福氣呢”說着,寶玉進來,聽見這些話,越發樂的手舞足蹈了。一時,大家都在賈母這邊喫飯,甚熱鬧自不必說。飯後那賈政謝恩回來,給宗祠裏磕了頭,便來給賈母磕頭。站着說了幾句話便出去拜客去了。這裏接連着親戚族中的人來來去去,鬧鬧穰穰,車馬填門,貂蟬滿座。真是:“花到正開蜂蝶鬧。月逢十足海天寬。”
如此兩日,已是慶賀之期。這日一早王子騰和親戚家已送過一班戲來,就在賈母正廳前搭起行臺。外頭爺們都穿着公服陪侍。親戚來賀的約有十餘桌酒。裏面爲着是新戲,又見賈母高興,便將琉璃戲屏隔在後廈,裏面也擺下酒席。上首薛姨媽一桌是王夫人寶琴陪着,對面老太太一桌是邢夫人岫煙陪着。
下面尚空兩桌,賈母叫他們快來。一回兒,只見鳳姐領着衆丫頭都簇擁着林黛玉來了。黛玉略換了幾件新鮮衣服,打扮得宛如嫦娥下界,含羞帶笑的出來見了衆人。湘雲李紋李紈都讓他上首坐,黛玉只是不肯。賈母笑道:“今日你坐了罷。”薛姨媽站起來問道:“今日林姑娘也有喜事麼”賈母笑道:“是他的生日。”薛姨媽道:“咳,我倒忘了。”走過來說道:“怒我健忘,回來叫寶琴過來拜姐姐的壽。”
出場自然是一兩出吉慶戲文,及至第三齣,只見金童玉女,旗幡寶幢,引着一個霓裳羽衣的小旦,頭上披着一條黑帕,唱了一回兒進去了。衆皆不識。聽見外面人說,這是新打的“蕊珠記”裏的“冥升”,小旦扮的是嫦娥,前因墮落人寰,幾乎給人爲配,幸虧觀音點化,他就未嫁而逝。此時升引月宮。不聽見曲裏頭唱的“人間只道風情好,那知道秋月春花容易拋,幾乎不把廣寒宮忘卻了。”第四齣是喫糠,第五齣是達摩帶着徒弟過江回去。正扮出些海市蜃樓,好不熱鬧。
衆人正在高興時,忽見薛家的人滿頭汗闖進來向薛蝌說道:“二爺快回去。並裏頭回明太太也請速回去。家中有要緊事。”薛蝌道:“什麼事”家人道:“家去說罷。”薛蝌也不及告辭就走了。薛姨媽見裏頭丫頭傳進話去,更駭得面如土色,即忙起身,帶着寶琴別了一聲即刻上車回去了。弄得內外愕然。賈母道:“咱們這裏打發人跟過去聽聽,到底是什麼事。大家都關切的。”
衆人答應了個“是”。不說賈府依舊唱戲,單說薛姨媽回去,只見有兩個衙役站在二門口,幾個當鋪裏夥計陪着,說:“太太回來自有道理。”正說着,薛姨媽已進來了。那衙役們見跟從着許多男婦,簇擁着一位老太太,便知是薛蟠之母。看見這個勢派,也不敢怎麼,只得垂手侍立,讓薛姨媽進去了。
那薛姨媽走到廳房後面,早聽見有人大哭,卻是金桂。薛姨媽趕忙走來,只見寶釵迎出來,滿面淚痕,見了薛姨媽便道:“媽媽聽了先彆着急,辦事要緊。”薛姨媽同着寶釵進了屋子,因爲頭裏進門時已經走着聽見家人說了,嚇的戰戰兢兢的了,一面哭着,因問:“到底是和誰”只見家人回道:“太太此時且不必問那些底細。憑他是誰,打死了總是要償命的。且商量怎麼辦纔好。”
薛姨媽哭着出來道:“還有什麼商議”家人道:“依小的們的主見,今夜打點銀兩同着二爺趕去和大爺見了面,就在那裏訪一個有斟酌的刀筆先生,許他些銀子,先把死罪撕擄開,回來再求賈府去上司衙門說情。還有外面的衙役,太太先拿出幾兩銀子來打發了他們,我們好趕着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