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尚未說完,薛蝌急道:“且不要管人家的事,既有這樣個神仙算命的,我想哥哥今年什麼惡星照命,遭這麼橫禍。快開八字與我,給他算去,看有妨礙麼。”
寶釵道:“他是外省來的,不知如今在京不在了。”說着,便打點薛姨媽往賈府去。到了那裏,只有李紈探春等在家接着,便問道:“大爺的事怎麼樣了”薛姨媽道:“等詳上司才定,看來也到不了死罪了。”這才大家放心。探春便道:“昨晚太太想着說,上回家裏有事,全仗姨太太照應;如今自己有事,也難提了。心裏只是不放心。”薛姨媽道:“我在家裏也是難過。只是你大哥遭了這事,你二兄弟又辦事去了,家裏你姐姐一個人中什麼用,況且我們媳婦兒又是個不大曉事的,所以不能脫身過來。目今那裏知縣也正爲預備周貴妃的差事不得了結案件,所以你二兄弟回來了,我才得過來看看。”
李紈便道:“請姨太太這裏住幾天更好。”薛姨媽點頭道:“我也要在這邊給你們姐妹們作作伴兒。就只你寶妹妹冷靜些。”惜春道:“姨媽要惦着,爲什麼不把寶姐姐也請過來”薛姨媽笑着說道:“使不得。”惜春道:“怎麼使不得他先怎麼住着來呢”李紈道:“你不懂的,人家家裏如今有事,怎麼來呢。”
惜春也信以爲實,不便再問。正說着,賈母等回來,見了薛姨媽,也顧不得問好,便問薛蟠的事。薛姨媽細述了一遍。寶玉在傍聽見什麼蔣玉函一段,當着人不問,心裏打量是他:“既回了京,怎麼不來瞧我”又見寶釵也不過來,不知是怎麼個緣故,心內正自呆呆的想呢。恰好黛玉也來請安,寶玉稍覺心裏喜歡,便把想寶釵來的念頭打斷,同着姊妹們在老太太那裏吃了晚飯。大家散了,薛姨媽將就住在老太太的套間屋裏。
襲人笑道:“並不是我多話。一個人知書達理,就該往上巴結纔是。就是心愛的人來了,也叫他瞧着喜歡尊敬啊。”寶玉被襲人一提,便說:“了不得方纔我在老太太那邊,看見人多,沒有與林妹妹說話,他也不曾理我。散的時候他先走了。此時必在屋裏,我去就來。”說着就走。襲人道:“快些回來罷,這都是我提頭兒,倒招起你的高興來了。”寶玉也不答言,低着頭一逕走到館來。只見黛玉靠在桌上看書,寶玉走到跟前笑說道:“妹妹早回來了”黛玉也笑道:“你不理我,我還在那裏做什麼”
寶玉一面笑說:“他們人多說話,我插不下嘴去,所以沒有和你說話。”一面瞧着黛玉看的那本書,書上的字一個也不認得。有的像芍字;有的像茫字;也有一個大字傍邊九字加上一勾,中間又添個五字;也有上頭五字六字又添一個木字,底下又是一個五字。看着又奇怪又納悶,便說:“妹妹近日愈發進了,看起天書來了。”黛玉嗤的一聲笑道:“好個唸書的人,連個琴譜都沒有見過”寶玉道:“琴譜怎麼不知道,爲什麼上頭的字一個也認不得。妹妹你認得麼”黛玉道:“不認得瞧他做什麼。”
寶玉道:“我不信,從沒有聽見你會撫琴。我們書房裏掛着好幾張,前年來了一個清客先生叫做什麼嵇好古,老爺煩他撫了一曲。他取下琴來說都使不得,還說:老先生若高興,改日攜琴來請教。想是我們老爺也不懂,他便不來了。怎麼你有本事藏着”
黛玉道:“我何嘗真會呢。前日身上略覺舒服,在大書架上翻書。看有一套琴譜,甚有雅趣,上頭講的琴理甚通,手法說的也明白,真是古人靜心養性的工夫。我在揚州也聽得講究過,也曾學過,只是不弄了,就沒有了。這果真是三日不彈,手生荊棘。前日看這幾篇沒有曲文,只有操名,我又到別處找了一本有曲文的來看着纔有意思。究竟怎麼彈得好實在也難。書上說的師曠鼓琴能來風雷龍鳳;孔聖人尚學琴於師襄,一操便知其爲文王;高山流水得遇知音。”說到這裏,眼皮兒微微一動,慢慢的低下頭去。
寶玉正聽得高興,便道:“好妹妹,你才說的實在有趣。只是我才見上頭的字都不認得,你教我幾個呢。”黛玉道:“不用教的,一說便可以知道的。”寶玉道:“我是個糊塗人,得教我那個大字加一勾,中間一個五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