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見慕容長情年紀雖小,其舉止言談不俗,身體面貌雖弱不勝衣,卻有一段風流態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因問:“常服何藥?爲何不治好了?”慕容長情道:“我自來如此,從會喫飯時便吃藥,到如今了,經過多少名醫,總未見效。那一年我才三歲,記得來了一個癩頭和尚,說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自是不從,他又說:‘既捨不得他,但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時,除非從此以後總不許見哭聲,除父母之外,凡有外親一概不見,方可平安了此一生。’這和尚瘋瘋癲癲說了這些不經之談,也沒人理他。如今還是喫人蔘養榮丸。”慕容決絕道:“這正好,我這裏正配丸藥呢,叫他們多配一料就是了。”
一語未完,只聽後院中有笑語聲,說:“我來遲了,沒得迎接遠客!”慕容長情思忖道:“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如此,這來者是誰,這樣放誕無禮?”心下想時,只見一羣媳婦丫鬟擁着一個麗人從後房進來。這個人打扮與姑娘們不同,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着金絲八寶攢珠髻,綰着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着赤金盤螭纓絡圈,身上穿着縷金百蝶穿花大紅雲緞窄喊潰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掉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脣未啓笑先聞。慕容長情連忙起身接見。慕容決絕笑道:“你不認得他:他是我們這裏有名的一個潑辣貨,南京所謂‘辣子’,你只叫他‘鳳辣子’就是了。”慕容長情正不知以何稱呼,衆姊妹都忙告訴慕容長情道:“這是璉二嫂子。”慕容長情雖不曾識面,聽見他母親說過:大舅賈赦之子賈璉,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的內侄女;自幼假充男兒教養,學名叫做王卓言。慕容長情忙陪笑見禮,以“嫂”呼之。
這卓言攜着慕容長情的手,上下細細打量一回,便仍送至慕容決絕身邊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這樣標緻人兒!我今日纔算看見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嫡親的孫女兒似的,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嘴裏心裏放不下。只可憐我這妹妹這麼命苦,怎麼姑媽偏就去世了呢!”說着便用帕拭淚。慕容決絕笑道:“我纔好了,你又來招我。你妹妹遠路纔來,身子又弱,也才勸住了,快別再提了。”卓言聽了,忙轉悲爲喜道:“正是呢!我一見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又是喜歡,又是傷心,竟忘了老祖宗了,該打,該打!”又忙拉着慕容長情的手問道:“妹妹幾歲了?可也上過學?現喫什麼藥?在這裏別想家,要什麼喫的、什麼玩的,只管告訴我。丫頭老婆們不好,也只管告訴我。”慕容長情一一答應。一面卓言又問人:“林姑娘的東西可搬進來了?帶了幾個人來?你們趕早打掃兩間屋子,叫他們歇歇兒去。”說話時已擺了果茶上來,卓言親自佈讓。又見二舅母問他:“月錢放完了沒有?”卓言道:“放完了。剛纔帶了人到後樓上找緞子,找了半日也沒見昨兒太太說的那個。想必太太記錯了。”王夫人道:“有沒有,什麼要緊。”因又說道:“該隨手拿出兩個來給你這妹妹裁衣裳啊。等晚上想着再叫人去拿罷。”卓言道:“我倒先料着了。知道妹妹這兩日必到,我已經預備下了,等太太回去過了目,好送來。”王夫人一笑,點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