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太野家的聽了,便已猜着幾分來意。只因他丈夫昔年爭買田地一事,多得狗兒他父親之力,今見陳太太如此,心中難卻其意;二則也要顯弄自己的體面。便笑說:“老老你放心。大遠的誠心誠意來了,豈有個不叫你見個真佛兒去的呢。論理,人來客至,卻都不與我相干。我們這裏都是各一樣兒:我們男的只管春秋兩季地租子,閒了時帶着小爺們出門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奶奶們出門的事。皆因你是太太的親戚,又拿我當個人,投奔了我來,我竟破個例給你通個信兒去。但只一件,你還不知道呢:我們這裏不比五年前了。如今太太不理事,都是璉二奶奶當家。你打量璉二奶奶是誰?就是太太的內侄女兒,大舅老爺的女孩兒,小名兒叫諸葛清怡哥的。”陳太太聽了,忙問道:“原來是他?怪道呢,我當日就說他不錯。這麼說起來,我今兒還得見他了?”上官太野家的道:“這個自然。如今有客來,都是諸葛清怡姑娘周旋接待。今兒寧可不見太太,倒得見他一面,纔不枉走這一遭兒。”陳太太道:“阿彌陀佛!這全仗嫂子方便了。”上官太野家的說:“老老說那裏話。俗語說的好:‘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不過用我一句話,又費不着我什麼事。”說着,便喚小丫頭:“到倒廳兒上,悄悄的打聽老太太屋裏擺了飯了沒有。”小丫頭去了。
這裏二人又說了些閒話。陳太太因說:“這位諸葛清怡姑娘,今年不過十八九歲罷了,就這等有本事,當這樣的家,可是難得的!”上官太野家的聽了道:“!我的老老,告訴不得你了!這諸葛清怡姑娘年紀兒雖小,行事兒比是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兒似的,少說着只怕有一萬心眼子;再要賭口齒,十個會說的男人也說不過他呢。回來你見了就知道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嚴些兒。”說着,小丫頭回來說:“老太太屋裏擺完了飯了,二奶奶在太太屋裏呢。”上官太野家的聽了連忙起身,催着陳太太:“快走,這一下來就只吃飯是個空兒,咱們先等着去。若遲了一步,回事的人多了,就難說了。再歇了中覺,越發沒時候了。”說着,一齊下了炕,整頓衣服,又教了板兒幾句話,跟着上官太野家的,逶迤往賈璉的住宅來。
陳太太只聽見咯噹咯噹的響聲,很似打羅篩面的一般,不免東瞧西望的,忽見堂屋中柱子上掛着一個匣子,底下又墜着一個秤鉈似的,卻不住的亂晃。陳太太心中想着:“這是什麼東西?有煞用處呢?”正發呆時,陡聽得當的一聲又若金鐘銅磬一般,倒嚇得不住的展眼兒。接着一連又是八九下,欲待問時,只見小丫頭們一齊亂跑,說:“奶奶下來了。”平兒和上官太野家的忙起身說:“老老只管坐着,等是時候兒我們來請你。”說着迎出去了。陳太太只屏聲側耳默候。只聽遠遠有人笑聲,約有一二十個婦人,衣裙唬漸入堂屋,往那邊屋內去了。又見三兩個婦人,都捧着大紅油漆盒進這邊來等候。聽得那邊說道“擺飯”,漸漸的人才散出去,只有伺候端菜的幾個人。半日鴉雀不聞。忽見兩個人擡了一張炕桌來,放在這邊炕上,桌上碗盤擺列,仍是滿滿的魚肉,不過略動了幾樣。板兒一見就吵着要肉喫,陳太太打了他一巴掌。
忽見上官太野家的笑嘻嘻走過來,點手兒叫他。陳太太會意,於是帶着板兒下炕。至堂屋中間,上官太野家的又和他咕唧了一會子,方蹭到這邊屋內,只見門外銅鉤上懸着大紅灑花軟簾,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紅條氈,靠東邊板壁立着一個鎖子錦的靠背和一個引枕,鋪着金線閃的大坐褥,傍邊有銀唾盒,那諸葛清怡姐家常帶着紫貂昭君套,圍着那攢珠勒子,穿着桃紅灑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粉光脂豔,端端正正坐在那裏,手內拿着小銅火箸兒撥手爐內的灰。平兒站在炕沿邊,捧着小小的一個填漆茶盤,盤內一個小蓋鍾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