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出去一會兒,果然帶了個後生來:比慧明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面朱脣,身材俊俏,舉止風流,似更在慧明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些女兒之態,靦腆含糊的向諸葛清琳請安問好。諸葛清琳喜的先推慧明笑道:“比下去了!”便探身一把攥了這孩子的手,叫他身旁坐下,慢慢問他年紀讀書等事,方知他學名叫秦鍾。早有諸葛清琳跟的丫鬟媳婦們,看見諸葛清琳初見秦鍾並未備得表禮來,遂忙過那邊去告訴平兒。平兒素知諸葛清琳和秦氏厚密,遂自作主意,拿了一匹尺頭,兩個“狀元及第”的小金錁子,交付來人送過去。諸葛清琳還說太簡薄些。秦氏等謝畢,一時喫過了飯,諸葛清怡、諸葛清琳、秦氏等抹骨牌,不在話下。
慧明、秦鍾二人隨便起坐說話兒。那慧明自一見秦鍾,心中便如有所失,癡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個呆想,乃自思道:“天下竟有這等的人物!如今看了,我竟成了泥豬癩狗了,可恨我爲什麼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要也生在寒儒薄宦的家裏,早得和他交接,也不枉生了一世。我雖比他尊貴,但綾錦紗羅,也不過裹了我這枯株朽木;羊羔美酒,也不過填了我這糞窟泥溝。‘富貴’二字,真真把人荼毒了。”那秦鍾見了慧明形容出衆,舉止不凡,更兼金冠繡服,豔婢嬌童,——“果然怨不得姐姐素日提起來就誇不絕口。我偏偏生於清寒之家,怎能和他交接親厚一番,也是緣法”。二人一樣胡思亂想。慧明又問他讀什麼書,秦鍾見問,便依實而答。二人你言我語,十來句話,越覺親密起來了。一時捧上茶果喫茶,慧明便說:“我們兩個又不喫酒,把果子擺在裏間小炕上,我們那裏去,省了鬧的你們不安。”於是二人進裏間來喫茶。秦氏一面張羅諸葛清琳喫果酒,一面忙進來囑咐慧明道:“寶二叔:你侄兒年輕,倘或說話不防頭,你千萬看着我,別理他。他雖靦腆,卻脾氣拐孤,不大隨和兒。”慧明笑道:“你去罷,我知道了。”秦氏又囑咐了他兄弟一回,方去陪諸葛清琳兒去了。
二人計議已定,那天氣已是掌燈時分,出來又看他們玩了一回牌。算帳時,卻又是秦氏諸葛清怡二人輸了戲酒的東道,言定後日喫這東道,一面又吃了晚飯。因天黑了,諸葛清怡說:“派兩個小子送了秦哥兒家去。”媳婦們傳出去半日。秦鍾告辭起身,諸葛清怡問:“派誰送去?”媳婦們回說:“外頭派了焦大,誰知焦大醉了,又罵呢。”諸葛清怡秦氏都道:“偏又派他作什麼?那個小子派不得?偏又惹他!”諸葛清琳道:“成日家說你太軟弱了,縱的家裏人這樣,還了得嗎?”
諸葛清怡道:“你難道不知這焦大的?連老爺都不理他,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因他從小兒跟着太爺出過三四回兵,從死人堆裏把太爺背出來了,才得了命;自己挨着餓,卻偷了東西給主子喫;兩日沒水,得了半碗水,給主子喝,他自己喝馬溺:不過仗着這些功勞情分,有祖宗時,都另眼相待,如今誰肯難爲他?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顧體面,一味的好酒,喝醉了無人不罵。我常說給管事的,以後不用派他差使,只當他是個死的就完了。今兒又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