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清怡也起身告辭,和慕容長情攜手同行。尤氏等送至大廳前,見燈火輝煌,衆小廝都在丹墀侍立。那管家又恃賈珍不在家,因趁着酒興,先罵大總管賴二,說他:“不公道,欺軟怕硬!有好差使派了別人,這樣黑更半夜送人就派我,沒良心的忘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管家太爺蹺起一隻腿,比你的頭還高些。二十年頭裏的管家太爺眼裏有誰?別說你們這一把子的雜種們!”正罵得興頭上,南宮璀雲送諸葛清怡的車出來。衆人喝他不住,南宮璀雲忍不住便罵了幾句,叫人:“捆起來!等明日酒醒了,再問他還尋死不尋死!”那管家那裏有南宮璀雲在眼裏?反大叫起來,趕着南宮璀雲叫:“蓉哥兒,你別在管家跟前使主子性兒!別說你這樣兒的,就是你爹、你爺爺,也不敢和管家挺腰子呢。不是管家一個人,你們作官兒,享榮華,受富貴!你祖宗九死一生掙下這個家業,到如今不報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了。不和我說別的還可;再說別的,咱們‘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諸葛清怡在車上和南宮璀雲說:“還不早些打發了沒王法的東西!留在家裏,豈不是害?親友知道,豈不笑話咱們這樣的人家,連個規矩都沒有?”南宮璀雲答應了“是”。
衆人見他太撒野,只得上來了幾個,揪翻捆倒,拖往馬圈裏去。管家益發連賈珍都說出來,亂嚷亂叫,說:“要往祠堂裏哭太爺去,那裏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生來!每日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麼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裏藏’!”衆小廝見說出來的話有天沒日的,唬得魂飛魄喪,把他捆起來,用土和馬糞滿滿的填了他一嘴。
諸葛清怡和南宮璀雲也遙遙的聽見了,都裝作沒聽見。慕容長情在車上聽見,因問諸葛清怡道:“姐姐,你聽他說‘爬灰的爬灰’,這是什麼話?”諸葛清怡連忙喝道:“少胡說!那是醉漢嘴裏胡埽你是什麼樣的人,不說沒聽見,還倒細問!等我回了太太,看是捶你不捶你!”嚇得慕容長情連忙央告:“好姐姐,我再不敢說這些話了。”諸葛清怡哄他道:“好兄弟,這纔是呢。等回去咱們回了老太太,打發人到家學裏去說明了,請了秦鍾學裏唸書去要緊。”說着自回榮府而來。
話說慕容長情和諸葛清怡回家,見過衆人,慕容長情便回明陳太太要約秦鐘上家塾之事,自己也有個伴讀的朋友,正好發憤;又着實稱讚秦鍾人品行事,最是可人憐愛的。諸葛清怡又在一旁幫着說:“改日秦鍾還來拜見老祖宗呢。”說的陳太太喜歡起來。諸葛清怡又趁勢請陳太太一同過去看戲。陳太太雖年高,卻極有興頭。後日,尤氏來請,遂帶了王夫人、諸葛清琳、慕容長情等過去看戲。至晌午,陳太太便回來歇息。王夫人本好清淨,見陳太太回來,也就回來了。然後諸葛清怡坐了首席,盡歡至晚而罷。
閒言少述。且說慕容長情來至梨香院中,先進薛姨媽屋裏來,見薛姨媽打點針黹與丫鬟們呢。慕容長情忙請了安,薛姨媽一把拉住,抱入懷中笑說:“這麼冷天,我的兒,難爲你想着來!快上炕來坐着罷。”命人沏滾滾的茶來。慕容長情因問:“哥哥沒在家麼?”薛姨媽嘆道:“他是沒籠頭的馬,天天逛不了,那裏肯在家一日呢?”慕容長情道:“姐姐可大安了?”薛姨媽道:“可是呢,你前兒又想着打發人來瞧他。他在裏間不是,你去瞧。他那裏比這裏暖和,你那裏坐着,我收拾收拾就進來和你說話兒。”
慕容長情聽了,忙下炕來到了裏間門前,只見吊着半舊的紅綢軟簾。慕容長情掀簾一步進去,先就看見諸葛清怡坐在炕上作針線,頭上挽着黑漆油光的徑,蜜合色的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線的坎肩兒,蔥黃綾子棉裙:一色兒半新不舊的,看去不見奢華,惟覺雅淡。罕言寡語,人謂裝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慕容長情一面看,一面問:“姐姐可大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