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清天之下 >第一百八十章 賭約
    諸葛清琳一回眼,看見柳敬宣左邊腮上有鈕釦大小的一塊血跡,便欠身湊近前來,以手撫之細看道:“這又是誰的指甲劃破了?”柳敬宣倒身,一面躲,一面笑道:“不是劃的,只怕是纔剛替他們淘澄胭脂膏子濺上了一點兒。”說着,便找絹子要擦。諸葛清琳便用自己的絹子替他擦了,咂着嘴兒說道:“你又幹這些事了。幹也罷了,必定還要帶出幌子來。就是舅舅看不見,別人看見了,又當作奇怪事新鮮話兒去學舌討好兒,吹到舅舅耳朵裏,大家又該不得心淨了。”柳敬宣總沒聽見這些話,只聞見一股幽香,卻是從諸葛清琳袖中發出,聞之令人醉魂酥骨。柳敬宣一把便將諸葛清琳的衣袖拉住,要瞧瞧籠着何物。諸葛清琳笑道:“這時候誰帶什麼香呢?”柳敬宣笑道:“那麼着,這香是那裏來的?”諸葛清琳道:“連我也不知道,想必是櫃子裏頭的香氣薰染的,也未可知。”柳敬宣搖頭道:“未必。這香的氣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餅子、香球子、香袋兒的香。”諸葛清琳冷笑道:“難道我也有什麼‘羅漢’‘真人’給我些奇香不成?就是得了奇香,也沒有親哥哥親兄弟弄了花兒、朵兒、霜兒、雪兒替我炮製。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罷了!”柳敬宣笑道:“凡我說一句,你就拉上這些。不給你個利害也不知道,從今兒可不饒你了!”說着翻身起來,將兩隻手呵了兩口,便伸向諸葛清琳膈肢窩內兩脅下亂撓。諸葛清琳素性觸癢不禁,見柳敬宣兩手伸來亂撓,便笑的喘不過氣來。口裏說:“柳敬宣!你再鬧,我就惱了!”

    柳敬宣方住了手,笑問道:“你還說這些不說了?”諸葛清琳笑道:“再不敢了。”一面理鬢笑道:“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沒有?”柳敬宣見問,一時解不來,因問:“什麼‘暖香’?”諸葛清琳點頭笑嘆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來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沒有‘暖香’去配他?”柳敬宣方聽出來,因笑道:“方纔告饒,如今更說狠了!”說着又要伸手。諸葛清琳忙笑道:“好哥哥,我可不敢了。”柳敬宣笑道:“饒你不難,只把袖子我聞一聞。”說着便拉了袖子籠在面上,聞個不住。諸葛清琳奪了手道:“這可該去了。”柳敬宣笑道:“要去不能。咱們斯斯文文的躺着說話兒。”說着復又躺下,諸葛清琳也躺下,用絹子蓋上臉。

    柳敬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些鬼話,諸葛清琳總不理。柳敬宣問他幾歲上京,路上見何景緻,揚州有何古蹟,土俗民風如何,諸葛清琳不答。柳敬宣只怕他睡出病來,便哄他道:“噯喲!你們揚州衙門裏有一件大故事,你可知道麼?”諸葛清琳見他說的鄭重,又且正言厲色,只當是真事,因問:“什麼事?”柳敬宣見問,便忍着笑順口謅道:“揚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個林子洞。”諸葛清琳笑道:“這就扯謊,自來也沒聽見這山。”柳敬宣道:“天下山水多着呢,你那裏都知道?等我說完了你再批評。”諸葛清琳道:“你說。”

    柳敬宣又謅道:“林子洞裏原來有一羣耗子精。那一年臘月初七老耗子升座議事,說:‘明兒是臘八兒了,世上的人都熬臘八粥,如今我們洞裏果品短少,須得趁此打劫些個來纔好。’乃拔令箭一枝,遣了個能幹小耗子去打聽。小耗子回報:‘各處都打聽了,惟有山下廟裏果米最多。’老耗子便問:‘米有幾樣?果有幾品?’小耗子道:‘米豆成倉。果品卻只有五樣:一是紅棗,二是栗子,三是落花生,四是菱角,五是香芋。’老耗子聽了大喜,即時拔了一枝令箭,問:‘誰去偷米?’一個耗子便接令去偷米。又拔令箭問:‘誰去偷豆?’又一個耗子接令去偷豆。然後一一的都各領令去了。只剩下香芋。因又拔令箭問:‘誰去偷香芋?’只見一個極小極弱的小耗子應道:‘我願去偷香芋。”老耗子和衆耗見他這樣,恐他不諳練,又怯懦無力,不准他去。小耗子道:‘我雖年小身弱,卻是法術無邊,口齒伶俐,機謀深遠。這一去,管比他們偷的還巧呢!’衆耗子忙問:‘怎麼比他們巧呢?’小耗子道:‘我不學他們直偷,我只搖身一變,也變成個香芋,滾在香芋堆裏,叫人瞧不出來,卻暗暗兒的搬運,漸漸的就搬運盡了:這不比直偷硬取的巧嗎?’衆耗子聽了,都說:‘妙卻妙,只是不知怎麼變?你先變個我們瞧瞧。’小耗子聽了,笑道:‘這個不難,等我變來。’說畢,搖身說:‘變。’竟變了一個最標緻美貌的一位小姐。衆耗子忙笑說:‘錯了,錯了!原說變果子,怎麼變出個小姐來了呢?’小耗子現了形笑道:‘我說你們沒見世面,只認得這果子是香芋,卻不知鹽課林老爺的小姐纔是真正的“香玉”呢!’”

    諸葛清琳聽了,翻身爬起來,按着柳敬宣笑道:“我把你這個爛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編派我呢。”說着便擰。柳敬宣連連央告:“好妹妹,饒了我罷,再不敢了。我因爲聞見你的香氣,忽然想起這個故典來。”諸葛清琳笑道:“饒罵了人,你還說是故典呢。”

    一語未了,只見寶釵走來,笑問:“誰說故典呢?我也聽聽。”諸葛清琳忙讓坐,笑道:“你瞧瞧,還有誰?他饒罵了,還說是故典。”寶釵笑道:“哦!是寶兄弟喲!怪不得他。他肚子裏的故典本來多麼!就只是可惜一件,該用故典的時候兒他就偏忘了。有今兒記得的,前兒夜裏的芭蕉詩就該記得呀,眼面前兒的倒想不起來。別人冷的了不得,他只是出汗。這會子偏又有了記性了!”諸葛清琳聽了笑道:“阿彌陀佛!到底是我的好姐姐。你一般也遇見對子了。可知一還一報,不爽不錯的。”剛說到這裏,只聽柳敬宣房中一片聲吵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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