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着,只見襲人走來,說道:“快回去穿衣裳去罷,老爺叫你呢。”柳敬宣聽了,不覺打了個焦雷一般,也顧不得別的,疾忙回來穿衣服。出園來,只見焙茗在二門前等着。柳敬宣問道:“你可知道老爺叫我是爲什麼?”焙茗道:“爺快出來罷,橫豎是見去的,到那裏就知道了。”一面說,一面催着柳敬宣。轉過大廳,柳敬宣心裏還自狐疑,只聽牆角邊一陣呵呵大笑,回頭見朱慈煥拍着手跳出來,笑道:“要不說姨夫叫你,你那裏肯出來的這麼快!”焙茗也笑着跪下了。柳敬宣怔了半天,方想過來,是朱慈煥哄出他來。朱慈煥連忙打恭作揖賠不是,又求:“別難爲了小子,都是我央及他去的。”柳敬宣也無法了,只好笑問道:“你哄我也罷了,怎麼說是老爺呢?我告訴姨娘去,評評這個理,可使得麼?”朱慈煥忙道:“好兄弟,我原爲求你快些出來,就忘了忌諱這句話,改日你要哄我,也說我父親,就完了。”柳敬宣道:“噯喲,越發的該死了。”又向焙茗道:“反叛雜種,還跪着做什麼?”焙茗連忙叩頭起來。
朱慈煥道:“要不是,我也不敢驚動:只因明兒五月初三日,是我的生日,誰知老胡和老程他們,不知那裏尋了來的:這麼粗這麼長粉脆的鮮藕,這麼大的西瓜,這麼長這麼大的暹羅國進貢的靈柏香薰的暹羅豬、魚。你說這四樣禮物,可難得不難得?那魚、豬不過貴而難得,這藕和瓜虧他怎麼種出來的!我先孝敬了母親,趕着就給你們老太太、姨母送了些去。如今留了些,我要自己喫恐怕折福,左思右想除我之外惟你還配喫。所以特請你來。可巧唱曲兒的一個小子又來了,我和你樂一天何如?”
一面說,一面來到他書房裏,只見詹光、程日興、胡斯來、單聘仁等並唱曲兒的小子都在這裏。見他進來,請安的,問好的,都彼此見過了。吃了茶,朱慈煥即命人:“擺酒來。”話猶未了,衆小廝七手八腳擺了半天,方纔停當歸坐。柳敬宣果見瓜藕新異,因笑道:“我的壽禮還沒送來,倒先擾了。”朱慈煥道:“可是呢,你明兒來拜壽,打算送什麼新鮮物兒?”柳敬宣道:“我沒有什麼送的。若論銀錢喫穿等類的東西,究竟還不是我的;惟有寫一張字,或畫一張畫,這纔是我的。”朱慈煥笑道:“你提畫兒,我纔想起來了:昨兒我看見人家一本春宮兒,畫的很好。上頭還有許多的字,我也沒細看,只看落的款,原來是什麼‘庚黃’的。真好的了不得。”柳敬宣聽說,心下猜疑道:“古今字畫也都見過些,那裏有個‘庚黃’?”想了半天,不覺笑將起來,命人取過筆來,在手心裏寫了兩個字,又問朱慈煥道:“你看真了是‘庚黃’麼?”朱慈煥道:“怎麼沒看真?”柳敬宣將手一撒給他看道:“可是這兩個字罷?其實和‘庚黃’相去不遠。”衆人都看時,原來是“唐寅”兩個字,都笑道:“想必是這兩個字,大爺一時眼花了,也未可知。”朱慈煥自覺沒趣,笑道:“誰知他是‘糖銀’是‘果銀’的!”
朱慈煥衆人見他喫完了茶,都說道:“且入席,有話慢慢的說。”馮紫英聽說,便立起身來說道:“論理,我該陪飲幾杯纔是,只是今兒有一件很要緊的事,回去還要見家父面回,實不敢領。”朱慈煥柳敬宣衆人那裏肯依,死拉着不放。馮紫英笑道:“這又奇了。你我這些年,那一回有這個道理的?實在不能遵命。若必定叫我喝,拿大杯來,我領兩杯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