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縣,長坪村。

    老楊頭頭上戴着斗笠,吩咐餘興奎將他推着送去了老宅。

    也幸好這一路都是青石板的路,若是換做從前那種泥濘的小路,估計老楊頭的輪椅輪子得陷在泥裏拽不出來。

    當然了,若是路沒修,老楊頭也不會傻乎乎在這樣的天氣出門。

    老楊頭,後院,東屋。

    老楊頭冒着雨過來,卻撲了個空。

    “這個死老太婆,下雨天都不在屋裏待着,這是跑哪去了?”

    老楊頭的輪椅停在東屋門口,望着那上了把鎖的東屋門,眉頭皺在一起,嘴裏更是嘀嘀咕咕。

    餘興奎環顧四下,這後院門對門的就住着譚氏大媽,以及四房。

    老四這個時辰點應該是去了道觀,四媳婦劉氏不知所蹤。

    再往後院去,是金氏和楊永青他們。

    餘興奎跟老楊頭那提議:“老楊伯,要不,我去後院打聽打聽大媽上哪去了?”

    老楊頭擺擺手:“用不着去問了,永青是不歸家的,你大嫂金氏是個聾啞人,聽也聽不見,比劃你也不明白。”

    餘興奎汗顏,果真是那麼回事。

    老楊頭又說:“我大概曉得這老太婆上哪去了。”

    “來,你過去把門楣上摸幾下。”

    老漢指着東屋門的門楣,又吩咐餘興奎。

    餘興奎滿心困惑,但還是聽話的上前去,踮起腳,將手摸到到了東屋門上面的門楣。

    “摸到啥沒有?”老楊頭問。

    “啥都沒啊!”餘興奎說,心裏的疑惑更大。

    “沒有?”老楊頭歪着腦袋,好像在思忖,琢磨。

    “不能吧,這可是她一輩子的老習慣啊,難不成連老習慣都給改沒了?”

    一種說不出的失落,突然涌上老漢的心頭。

    這種失落,讓他感覺自己和譚氏瞬間又被拉遠了很多很多。

    隔着一扇單薄的屋門,自己真的成了一個外人?

    “老楊伯,我摸到了!”

    突然,前面傳來餘興奎驚喜激動的聲音。

    老楊頭呼吸一窒,“摸到啥了?”

    “鑰匙,好像是一根鑰匙!”

    餘興奎的手指頭裏果真勾着一根鑰匙,鑰匙一看就很有些年頭,上面都生了鏽,鑰匙的尾端還綁着一根變了顏色的紅頭繩。

    這根綁着紅頭繩的鑰匙真的一點兒都不好看,上面還纏着蜘蛛絲和灰塵。

    然而,落在老漢的眼中,這是世上最好看最美好的事物。

    就算此刻有誰拿着一顆夜明珠來交換,他都不換!

    而之前那種被拒之門外的‘外人’的失落感,也在瞬間煙消雲散。

    “你們做啥?興奎小子,你手裏拿的啥?”

    突然,一道熟悉的厲呵聲自身後炸響。

    只見譚氏撐着一把傘出現在那兒。

    老太太惡狠狠的目光直視着餘興奎手裏的鑰匙,“好哇,你敢拿我藏在門楣上的鑰匙?伱是想偷我屋裏東西?”

    譚氏嘴裏叫罵着,手裏的傘都顧不上收攏,直接甩到地上就衝了上來,一把從餘興奎手裏搶過那根鑰匙。

    餘興奎被嚇得無措,磕磕巴巴跟譚氏那解釋:“大媽,您誤會了,我不是要偷您屋裏的東西……”

    譚氏一下子就吼斷他:“你不偷東西那你拿我鑰匙作甚?”

    餘興奎知道自己此刻說啥她都不會聽的,即使全身上下都長滿了嘴巴,所有的嘴巴一齊開口爲自己辯解都沒轍。

    於是,餘興奎只得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老楊頭。

    老楊頭這時候也終於回過神,他推了推輪椅,好讓自己上前幾步說話。

    “老婆子啊,你錯怪興奎了,不是他,是我。”

    “是我要他幫我把鑰匙掏下來,都是我的主意,你別罵他了。”

    “你叫的?你爲啥叫?你憑啥叫?誰給你的膽子掏我屋的鑰匙啦?”

    譚氏調轉槍口,朝着老楊頭就是一頓火力輸出,這火力點還很是密集。

    老楊頭感覺自己已經被射成了一隻篩子。

    但他卻一點兒都不氣惱,反而還滿臉笑容的看着譚氏。

    心說,我熟悉的那個老太婆又回來了。

    不罵人就不像她。

    不過,看到老太太是光着腦袋站在雨霧中的,雨傘早被她摔到一旁去了。

    老楊頭趕緊摘下自己腦袋上的斗笠遞過去:“別淋雨,快,把這個戴上。”

    譚氏看着老楊頭遞過來的斗笠,突然就啞巴了。

    就好像高地上一個瘋狂輸出的火力點,正突突突,噠噠噠的朝前方一頓掃射。

    火力覆蓋之處,那是寸草不生,片甲不留。

    然而,這個時候卻出現了一個真正的勇士,竟然衝上了高地,用自己的胸膛堵住了槍口。

    一切歸於安靜。

    畫面好像瞬間定格。

    譚氏看着那隻遞到自己面前的斗笠,突然鬼使神差般的接了下來。

    看到她接下了斗笠,老楊頭懸着的心也一下子落回了實處。

    接了就好!

    接着,他又從懷裏掏出一隻食盒。

    “你看,我給你帶好喫的來了,薺菜肉餡兒的餃子呢,還熱乎着!”

    老楊頭的聲音再次傳進譚氏的耳中。

    譚氏回過神,她下意識就要把手裏的斗笠甩到十萬八千里,然而,當她看到老楊頭從懷裏端出來的食盒,老漢臉上那獻寶的表情……

    譚氏使勁兒擰着眉,恨不得把兩根眉毛擰成一截麻花。

    腳下明明沒有石頭子,她的腳尖卻擡起又放下,重複着踢石頭子的假動作。

    目光微閃,不敢跟老楊頭那對視,嘴裏說出來的話,卻依舊是那麼的‘好聽’且‘乖巧’。

    “啥餃子不餃子的,搞得好像誰沒喫過似的,我纔不稀罕呢!”

    話雖這麼說,她還是轉身來到東屋屋檐底下,將斗笠塞到餘興奎手裏,並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要開門了,一邊去!”

    餘興奎嚇了一跳,趕緊拿着斗笠回到了老楊頭身旁,並重新戴到老漢的頭上。

    老漢擺擺手,對他壓低聲說:“你戴着吧,推我進屋,你自個找個地兒躲會雨。”

    餘興奎懂了,老漢這是想把自己支開,好私底下跟譚氏那說說話。

    餘興奎連連點頭,說實話,他纔不想待在東屋呢。

    譚氏大媽的眼神,氣場,太嚇人,他招架不住。

    真心佩服老楊頭,竟然還娶了這個性情的女人,生了一屋子的兒女,牛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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