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 第九百三十三章 吾爲東道主(三)
    青同笑道:“還能這麼算賬?”

    陳平安點頭道:“是隻能這麼算賬。”

    青同虧得就是可以不挪窩,不然碰到同境修士,尤其是野修出身的飛昇境,要苦頭喫飽。

    心起一念錯,便覺百行非,防之當如渡海浮囊,勿容一針之罅漏。渡人就是渡己。

    欲想萬善全,始終兩無愧,修之當如入雲寶樹,須假衆木以撐持。入山便是出山。

    陳平安微笑道:“有人曾經說過,一個人有兩個年齡,一種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一種是活在別人的世界裏,前者是虛歲,後者是週歲。”

    青同皺眉道:“別說得這麼玄乎,舉個例子?”

    陳平安說道:“那就遠的近的各舉一個例子,你青同,活了一萬再加大幾千年了吧,你覺得對自己人身之外的這個世界,瞭解得有鄒子多嗎?道心的寬度,長度,密度,顯然都是比不過鄒子的。再說我家的右護法好了,小米粒在啞巴湖待了那麼多年,以後會在我們落魄山待更久,她的心思,比落魄山很多人都要單純。”

    有些人,如陳平安自己和學生崔東山,就像在自己人心上,鑿出一口深不見底的水井或是水潭。

    青同勉強承認這個說法,突然說道:“遠與近兩個例子,是不是順序說錯了?”

    自己與陳平安近在眼前,而那個落魄山的右護法,可是遠在天邊。

    陳平安笑了笑,“自己體會。”

    青同隨口問道:“‘有人’是誰?”

    陳平安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青同便對那個名氣不小的啞巴湖小水怪,愈發好奇了。

    陳平安提醒道:“醜話說在前頭,你跟我不客氣,問題不大,我這個人脾氣好,還不記仇。可以後你要是有機會見着小米粒,你敢跟我們家右護法不客氣,都不用我出手的。”

    惹誰都別惹我們落魄山上的暖樹和小米粒。

    別跟我談什麼境界不境界的。

    青同問道:“小水怪很有來頭?”

    陳平安憋着笑,臉色柔和幾分,說道:“小米粒在我師兄左右那邊,都很兇的,還帶着君倩師兄一起巡山。請老觀主喝過茶,請某位十四境修士嗑過瓜子,只說這兩位前輩,要不是小米粒幫忙擋駕,我要多喫不少苦頭,你說有她沒有來頭?”

    青同試探性問道:“是她很有背景的緣故?”

    陳平安搖搖頭,嘖嘖道:“你要是去了落魄山,肯定會水土不服。”

    青同一頭霧水。

    陳平安說道:“動身趕路了。”

    青同哦了一聲,環顧四周,可惜此時此刻有風無月。

    天上月,人間月,負笈求學肩上月,登高憑欄眼中月,竹籃打水碎又圓。

    山間風,水邊風,御劍遠遊腳下風,聖賢書齋翻書風,風吹浮萍有相逢。

    寶瓶洲中部,大驪陪都附近的大瀆上空。

    有一座大驪王朝聯手墨家,耗費無數財力打造出來的仿白玉京。

    青同其實頗爲好奇,青冥天下的正主,就不管管?

    只是再一想,道老二的那方山字印落在浩然天下,好像文廟也沒管?

    青同小聲說道:“我留在外邊等你?”

    要是被這座仿白玉京針對的修士,遁法不濟,聽說此樓可斬飛昇?

    再者,此地是那頭繡虎心血之一。

    說實話,青同可以不用太忌憚年輕隱官,但是面對那個久負盛名的崔瀺,哪怕人間明明再無繡虎了,青同還是不敢在這寶瓶洲版圖上,如何造次。

    那可是一個可以與文海周密掰手腕、都完全不落下風的存在。

    更早之前,在崔瀺還是文聖首徒之時,曾經跟隨老秀才一起遊歷藕花福地。

    青同就曾親眼見識過此人的那份卓絕風采了。

    要是換成崔瀺做客鎮妖樓,青同自認就算有鄒子的授意,自己都是絕對不敢算計崔瀺的。

    再說了,誰算計誰都兩說呢?

    陳平安搖頭道:“跟我一起登樓。”

    青同猶豫不決。

    隱官大人,你可別過河拆橋,上房拆梯啊。

    騙我進去再關門殺?

    陳平安沒好氣道:“你就只會窩裏橫是吧?”

    青同默然,敢情我混得還不如一個黃庭國的六境武夫?

    只得跟隨陳平安一同蹈虛登樓,來到最高處一座城樓內,見到了一位鎮守此地的老修士。

    老人高冠博帶,個子很高,清瘦容貌,眼神冷漠,看上去就有點顯得有點不近人情了。

    青同見到此人後,道心一震,立即撤掉了冪籬和障眼法,低頭作揖行禮,起身後默不作聲。

    因爲已經認出對方的身份了。

    對方不是文廟聖賢,而且他就算在至聖先師和小夫子那邊,都是可以完全不賣面子的。

    難怪大驪王朝在文廟那邊,如此硬氣。

    只是不都說此人早就身死道消了嗎?

    老人只是與青同點頭致意,就望向陳平安,說道:“一次兩次就算了,事不過三。”

    先有五彩天下寧姚。後有桐葉洲青同。

    如果再加上那個擔任扈從的劍修陌生。

    如今外出遠遊,如果身邊不帶個飛昇境,你小子是不是都不好意思出門了?

    見那陳平安欲言又止,想要解釋什麼,老人搖頭道:“我不問緣由,只看結果。”

    一次是看在文聖的份上,一場久違的問道,勝負是其次的,如嗜酒之人貪杯,與投緣之人同桌飲酒,誰喝得多誰喝得少,並不重要。

    還有一次是看在崔瀺的份上,或者說看在這對師兄弟的份上。

    當年大戰開幕之前,老秀才曾經找到自己,借走了一些書籍。

    除了《天問》沒有給老秀才,此外《山鬼》、《涉江》與《東君》、《招魂》四篇,都交給了老秀才。

    但是比這更重要的一樁謀劃,還是老人與崔瀺,聯手造就出一份寶瓶洲“獨有”的天時。

    相當於爲一洲山河立起額外的二十四節氣。

    老人想到這裏,神色和緩幾分,問道:“知不知道,你當初爲何會是從海上的蘆花島造化窟中醒來,而不是劍氣長城?”

    陳平安搖頭道:“晚輩始終想不明白此事,懇請前輩解惑。”

    老人沒有任何兜圈子,直接說道:“得有個參照物,此事門檻極高,需要此物‘紋絲不動’,如船錨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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