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一千二十章 目擊而道存
    陸沉一邊幫人看相,一邊以心聲笑問道:“先前在天外,見着了師兄,關於那本《丹書真跡》的轉贈一事,與師兄聊過了吧?如果談妥了,我就可以免去捎話一事了。”

    陳平安夾了一大筷子醃肉燉筍,點頭道:“聊過了,下次我去桐葉洲,就送去太平山。”

    那本《丹書真跡》,除了所載諸多符籙皆是正宗,崔東山還曾爲先生泄露天機,其實書籍本身的書頁,就是絕佳符紙。

    此外李-希聖在書內的親筆批註,一千兩百多個文字,若是拿來“煉字”,足可支撐起一座祭祀供奉一千兩百尊道教神祇的羅天大醮。不管是上宗落魄山,還是青萍劍宗,拿來當作一座護山大陣,綽綽有餘,落在山巔修士眼中,不敢說如何驚世駭俗,至少當得起“不俗”二字。不過陳平安自有打算,下次太平山正式舉辦慶典,準備將這本道書和護山大陣作爲賀禮,贈送給黃庭,好事成雙,也算還上了當年老天君贈送太平山劍陣圖紙的一份人情。

    畢竟桐葉洲太平山的香火法統,便是出自白玉京大掌教寇名一脈。

    陸沉轉頭問道:“裴姑娘,與你問個事,那兩個孩子,目前有沒有跟貧道的師兄明確師承?”

    先前裴錢只說李-希聖要將他們帶在身邊修行,他們是維持舊道統,還是更換師承法脈,就很有講究了。

    桐葉洲南方的素霓山,譜牒修士苗稼和何洲,一個剛剛躋身洞府境,成了描眉客,一個纔是四境劍修,單憑一把飛劍的本命神通,就能困住鍾魁一行人片刻,這要是傳出去,估計都沒人敢信,鍾魁是誰?只說裴錢,止境武夫!何況還有一個從飛昇境跌境沒多久的鬼仙庾謹。當然陸沉無比確定,困住他們不假,那倆修士若真有歹意,起了殺心,然後付諸行動,只說裴錢一身止境拳意,猶如神明庇護,以那兩修士的孱弱體魄,帶着一身殺意靠近裴錢,肯定近身即死。

    不管怎麼說,這對小門派出身的師姐弟,都是好造化,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應了那句老話,法是有緣終到手,病當不死定逢醫。

    李-希聖身邊,還跟着一個名爲崔賜的“瓷人”書童,後者正因爲少年已知愁,反而不那麼愁了。

    裴錢停下筷子,搖頭道:“他們好像並沒有與李先生正式拜師入道,最少暫時是如此,至於有無長遠打算,我就不清楚了。”

    陸沉笑着點頭,“謝過裴姑娘。”

    裴錢說道:“陸掌教客氣了,前輩與我家先生是老熟人,任何疑問,晚輩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陸沉悻悻然而笑。裴錢越是這麼講規矩懂禮數,陸掌教就越是心虛犯怵。

    老熟人,這個說法比較巧妙,劉羨陽、董水井他們是你師父的老熟人,杏花巷馬苦玄這種,不還是陳平安的老熟人?

    只因爲目前陸沉手上有一份名單,上邊的名字,都是未來可能會跟隨陳平安一起做客白玉京的修士。

    光是落魄山,就有崔東山,妖族真名“鼅鼄”的小陌先生,有較大希望合道十四境的白景,那個來自歲除宮、曾是吳霜降道侶的化外天魔,已經躋身仙人境的劍修米裕……朋友裏邊,還有龍泉劍宗的劉羨陽,太徽劍宗的齊景龍等……如果再加上裴錢的話,天下事,有了“楔子”便有正文,有了裴錢,意味着純粹武夫這一塊,數量也會跟着多起來。而每一位有資格跟隨陳平安問道白玉京的武夫,九境根本不夠看,不得是止境起步?

    在陸沉看來,不談武道最終成就高低,只說習武資質好壞,青冥天下的鴉山林江仙,閏月峯辛苦,還有這邊的曹慈,裴錢,是第一線的,不足一手之數。

    此外陳平安,青山王朝女子國師白藕這撥宗師,其實都要比他們幾個差一點。

    陳平安只當沒察覺到裴錢與陸沉之間的暗流涌動,問道:“青冥天下那邊,類似合歡山,多不多?”

    陸沉點頭道:“茫茫多,數量遠勝浩然,蛇蛟盤山一道,在青冥天下還是比較常見的修道路途,走水反而稀少。”

    要說類似墜鳶山和烏藤山這般的“道侶山”,陳平安第一次見着,還是在北俱蘆洲的遊歷途中,在渡船上,曾經路過金光峯和月華山,前者棲息着一羣極難被練氣士捕獲的金背雁,後者有巨蛙盤踞,據說金背雁和鳴鼓蛙的兩位“老祖宗”,福緣深厚,這些年就跟隨李-希聖修行。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說道:“大驪十二地支當中,有女鬼名爲改豔,就是京城那座仙家客棧的幕後掌櫃,她也是被稱爲描眉客的山上畫師,可算苗稼的山上前輩。”

    陸沉聞弦知雅意,說道:“回頭貧道就與師兄說一聲,讓苗稼這個不記名弟子,有機會走一趟大驪京城。”

    如今的儒生李-希聖,畢竟還不是曾經的白玉京大掌教,當下雖然可以傳授苗稼一些爐火純青的精粹道法,只是這描眉一道,想必李-希聖就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了。而那女鬼改豔,即便當下境界不高,卻是繡虎當年集一國之力栽培出來的“畫師”,定然眼界不低,她手邊很是有幾本高妙道書的。

    現在陸沉很好奇和期待一事,將來掌教師兄重返白玉京之時,身邊會有幾個類似金風玉露、苗稼何洲的不記名弟子?

    粉丸府這邊,只是在酒水裏動了手腳,飯菜倒是沒有問題,再就是在裴錢的視野中,各座宴會廳都飄蕩着絲絲縷縷的粉色線條,有一羣渺小如細蠓的飛雀,不知是何種異物,它們身軀虛幻,肆意出入客人的面目七竅,速度極快,拖拽出一條條纖細的繁密絲線,如織布一般,只說裴錢身邊的白茅,整顆腦袋,此刻就像被包裹成了一隻糉子。

    裴錢便詢問師父這是何物,不說白茅這樣的鬼物,還有琵琶夫人這樣的精怪練氣士,竟然連一些淫祠神靈都能矇騙過去。陳平安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還是學究天人的陸掌教幫忙解惑,纔算水落石出。

    原來這是一種如今不常見的老手藝了,屬於偏門術法,先以仙家手法釀醋,在罈子外張貼“酉”字,不可是吉慶的白底紅字,必須是黑紙白字,再經過一系列需要熬日子的祕法流程,開壇就可以生出一種名爲“醯雞”的醋蟲子,拿這種醋炒菜,可以讓長久食用者“打翻醋罈子”,可這還只是第一道手續,之後再將這種狀若蠓類的飛蟲,浸入墨汁,隨後取春夢蛛所吐“情絲”一兩,於五月五日煉爲墨錠,銘刻“春遊”二字,再取市井一雙癡男怨女,他們與某某祠廟神靈訂立“海誓山盟”的契約書一封,抹掉文字,只取紙張,研“春遊”墨,書寫滿篇“鶯”字,燒紙成灰,放入一碗水中,再讓身陷情網的某閨怨女子服用此符水,此女子便會於某夜春夢中,她自己渾然不覺,卻會驀然張嘴,吐出一隻只啄夢爲食的幻化春鶯,別名“紡織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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