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一千二十章 目擊而道存
    最終將此鶯加以馴化,它們就可以爲主人編織出一張情網了,再加上酒是色媒,別有奇效,鶯飛迅捷,仿若織布機上的飛梭,倏忽往來,織布不停,最終撐起一頂瘴氣隱蔽、春光旖旎的粉紅帳,所以道行高一點的狐魅之屬,歷來都喜歡玩弄這一套把戲。至於是拿來當做春宵一刻的助興之舉,還是用來作爲採陽補陰的害人手段,就看狐仙的用心了。

    世間練氣士,尤其是山澤野修,一年到頭都在山水間和市井坊間奔波忙碌,自有其忙碌的理由,光是蒐集千奇百怪的物資一事,反覆研習各類旁門術法,就足夠讓必須事事親力親爲的散修,不由得感嘆一句“學無止境”了。

    要破這種迷魂陣,一般的山水破障符反而用處不大,說簡單也簡單,深陷其中的修士,只需點燃艾草、松枝即可。

    可問題在於一般修士誰會喫飽了撐着,隨身攜幾一帶艾草、幾根松枝。

    陳平安說道:“這虞醇脂,是在打造一頂風流帳?難道她還是那種修行彩煉術的豔屍?”

    豔屍與那擅長殺人剝皮煉爲符紙的縫衣人,還有渡師,瘟神和鴆仙等,都是浩然天下評選出來的十種邪魔外道之一,這些修士的行蹤一經發現,下場都不會好到哪裏去,各洲儒家書院肯定會派遣君子賢人蔘與搜尋,歷史上最誇張的一次,是一個流霞洲的山下王朝,有一位鴆仙隱蔽身份擔任國師,聯手過客,祕密培養出兩位瘟神,分別用候鳥和江河游魚傳播瘟疫,將周邊六國在短短半月之內變成一大片無活人之地,餓殍遍野,鬼物橫行,聚攏起了將近百萬陰兵肆意犯禁,一位書院山長也被鴆仙祕密襲殺,最後是文廟那邊聯手天隅洞天和老劍仙周神芝,纔將這位鴆仙斬殺,不過亦有小道消息,說這位差點憑此躋身飛昇境的仙人邪修其實並未死絕,而是以鬼仙姿態,餘下大部分魂魄,逃遁去往了黃泉路上,另起爐竈,希冀着哪天殺回陽間,重見天日。

    陸沉晃動筷子,“不至於,這頭地仙狐仙,只是學了點彩煉術的皮毛,估計修行路上,機緣巧合,路邊撿了本旁門道書,苦於沒有明師指點,就給她修成歪門邪道的術法了。虞醇脂若是正兒八經的豔屍,先前那個腹鼓如蛙的老匹夫,金身境武夫對吧,敢在鎮上晃盪,早就被虞醇脂擄來此地,每天下了牀,就得蹲在牆根底下嗮太陽,身子骨稍微差點,就變成人幹了,見不着我們。”

    反正這間宴客廳就沒幾個是有屁股的,就連虞管事都跑去別處敬酒了,便有兩位閒來無事的婢女,被那個年輕道士勾搭落座。

    陸沉幫着搬來椅子坐在身邊的兩位美人,看過了她們的面相,說了些類似鼻樑如竹節者爲何不宜修行雷法的山上內幕,把她們唬得一愣一愣,就開始轉去幫忙看手相,她們約莫是粉丸府虞醇脂比較器重的婢女,故而都賜姓姓虞了,一體態豐腴,泥金繡鳳的薄羅衫子,腰肢卻是細得過分了。一清瘦婀娜,翠綠衣裙。

    陸沉此刻一手握住那豐腴美人的纖纖玉手,幫着她數了數指甲蓋的白月牙數量,再讓她掌心朝地,五指上翹,年輕道士瞧了眼女子的手背弧度,道士點點頭,也不言語,只是讓她握拳,低頭觀看她掌紋攢簇而成的“土”字,道士擡起頭,先恭喜這位姐姐可以修行拜月一道的術法,再與她說了於何地何時接引月魄的日期、時辰講究……道士說得唾沫四濺,一隻纖纖玉手始終被道士握在手中的那位美人,看似秋波流轉,實則聽得敷衍,只當發悶無聊時聽人說書了。

    裴錢轉頭看了眼師父。

    陳平安已經喫飽,從果盤裏拿起一顆桂圓乾,密語道:“聽着不靠譜,其實每一句都是真話。”

    就像蔣去,如果不是陳平安會符籙,那麼蔣去即便在落魄山得以修行,處境就會變得跟宮柳島郭淳熙差不多,好像資質極差。

    天底下實在有太多類似“不曾登上落魄山修行符籙的蔣去”了,這個虞夷猶便是如此,明明有修行拜月一道的命,卻無此運。

    白茅笑着介紹道:“這是霞露嶺的龍眼曬乾製成,小鄭,嚐嚐看,藥書上說,此物是集中神品,老少咸宜,能補心明目的。你想啊,一種水果,能夠命名爲‘龍眼’,豈會沒點本錢。”

    裴錢與白府主道了一聲謝,捻起一顆桂圓乾。

    年輕道士聞言連忙抓了兩顆龍眼放入嘴中,含糊不清道:“夷猶姐姐,容與妹妹,貧道覺得你們今夜過後,時辰與八字相契,不出意料,當有鴻運臨頭。”

    她們姓虞,又是各有風韻的美人,便與虞美人這個本是教坊曲的詞牌名,十分應景了。

    虞夷猶面帶淡淡愁思,咬了咬嘴脣,低聲道:“陸仙長,山上不都說自古仙緣,沒福難圖,強求無濟於事,苦求無結果哩。”

    那翠衣女子冷笑道:“你這道士,明明看的是手相,怎麼又扯上八字了?我們與你說八字了嗎?胡說八道,露餡了吧?”

    豐腴美人幫忙打圓場,“總好過那些故作悚人言語,說些印堂發黑、會有血光之災的話,再暗示給錢好破財消的騙錢路數。”

    “靠着花錢來消災解厄一道,不可全信,也不可全然不信。”

    年輕道士咳嗽一聲,“這裏邊是有講究的,得用正門來路的錢財,方可擋災避難,錢能通神,需知此錢涉及陰德福報,銅錢也好,銀子也罷,都只是爲幽明殊途架起一道橋樑罷了,如那桌臺上邊的香火,青煙嫋嫋,便是一條人間最小的飛昇路了,直達天聽,心誠則靈,所以纔可以將罪業一筆勾銷。可要說拿那些來路不正的偏門錢擋災,自然就是火上澆油了,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否則做了壞事,尤其是那些惡貫滿盈之徒,位高權重,伐冰之家反蓄牛羊,然後多走幾步路,去寺廟道觀裏邊燒幾炷香,就沒事了?天底下哪有這麼取巧輕鬆的好事嘛。如黑紙白字,善惡分明,除非……貼黃。”

    虞容與的脾氣,顯然比虞夷猶差多了,一點面子都不給這個算命道士,嗤笑一聲:“說得更玄乎了不是,誰來辨別正道錢和偏門財?練氣士嗎?不是唯有各地城隍爺和一國五嶽山君府麼?”

    一下子就冷場了。

    年輕道士先前心思都用在了豐腴美人的身上,這會兒總算開始亡羊補牢,“容與妹妹,真是有個好名字,淑履多福,閒暇自行,貧道一看你的面相,就是個有晚福的,若是在山下,嫁給讀書人,相夫教子,撈個玉箸篆、用抹金軸的誥命夫人,有何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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