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四百四十七章 這麼巧,我也是劍客
    韓靖信一手把玩着一塊玉佩,取巧的山上物件而已,算不得真正的仙家法寶,就是握在手心,冬暖夏涼,據說是雲霞山的出產,屬於還算湊合的靈器,韓靖信擡起空閒的那隻手,揮了揮,示意那三騎讓路。

    那三騎果真緩緩陸續撥轉馬頭,讓出一條道路。

    韓靖信樂了,天底下真有這麼天真的修士?

    那邊。

    馬篤宜輕聲提醒道:“陳先生,對方不像是走正道的官家人。”

    陳平安點點頭,說了句讓馬篤宜和曾掖都有些不適應的言語,與今夜的刺骨風雪最是相宜。

    “我知道對方不會罷休,退讓一步,做做樣子,讓他們出手的時候,膽子更大一些。”

    曾掖臉色僵硬,不知是給風雪凍僵了,還是給這句話嚇到了。

    陳平安沒有去看那畏畏縮縮的高大少年,緩緩道:“本事不濟,死的就是我們兩個,馬篤宜最慘,只會生不如死。這都想不明白,以後就安心在山上修行,別走江湖。”

    韓靖信擡手又做了個手勢,身後騎卒嫺熟策馬而出,卻並未開始衝殺,只是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扇面阻滯陣型。

    顯而易見。

    先前示意三騎避讓,就是貓逗耗子的小把戲,是可有可無的一碟開胃小菜,真正的硬菜,不着急立即端上桌。

    陳平安突然問道:“曾掖,如果我和馬篤宜今夜不在你身邊,只有你和蘇心齋兩人兩騎,面對這支騎軍,你該怎麼辦?”

    曾掖只是稍稍思量,額頭便已經瞬間滲出汗水。

    陳平安不再說話。

    一些道理就是如此不討喜,旁人說的再多,聽者只要未曾經歷過類似的遭遇,就很難感同身受,除非是苦難臨頭。

    但是聽不進某些道理的人,其實本就是幸運人。

    因爲經歷過不幸之人,只要遇上了相似的事情,根本無需旁人說道理,早已心領神會。

    可這些都沒什麼,真正讓陳平安越琢磨越悚然的一件事情,是他發現好像那些對世界滿懷惡意的人,比起心地良善的好人人,好像更能夠吃了苦頭就死死記住,甚至是在更聰明的人身上吃了一點小虧、沒能享到一些本就不該屬於自己的福,就開始揣摩爲人處世的道理,認認真真尋思着種種困境的破解之道,如何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四兩撥千斤,如何損人利己,如何一人得道,能否雞犬升天,全看得道之人的心情與利益權衡……

    陳平安希望自己的看法,是錯的,越錯越好。

    憑什麼要求好人還要比壞人更聰明?才能過上好日子?

    陳平安吐出一口濁氣,爲馬篤宜和曾掖指了指前方騎軍當中的年輕人,“你們可能沒留心,或是沒機會看到,在你們書簡湖那座柳絮島的邸報上,我見過此人的面容,有兩次,所以知道他名叫韓靖信,是皇子韓靖靈同父異母的弟弟,在石毫國京城那邊,名氣很大,更是石毫國皇后最寵溺的親生兒子。”

    陳平安搓了搓手心,“曾經也與身份與韓靖靈、韓靖信大致相當的皇子殿下,打過交道,同樣是兄弟,是在桐葉洲一個叫大泉王朝的地方,不過比起這對兄弟,桐葉洲那兩位,腦子好像更靈光些。做事情,不論好壞,最少會算計別人,眼前這位石毫國皇帝老爺的幺兒,好像更喜歡硬碰硬。”

    馬篤宜臉色微變。

    陳平安微笑道:“不用擔心,沒人曉得你的真實身份,不會連累家族的。”

    馬篤宜怒道:“這個還需要你告訴我?我是擔心你逞強,白白將性命留在這邊,到時候……連累我給那個色胚皇子擄走!”

    陳平安當然知道馬篤宜是真心誠意的,在擔心他的安危,至於她後邊半句話,興許就是女子天生臉皮薄,喜歡故意把真心的好話,當嘴上的壞話講給人聽了。

    陳平安轉頭對她笑道:“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讓你們掉頭跑路,對吧?”

    曾掖當下滿腦子都是那個蘇姑娘,想着假設陳先生的情況出現了,自己該如何應對,腦子裏一團漿糊,便沒聽明白這位陳先生的言下之意。

    馬篤宜卻是有一副玲瓏心肝的聰慧女子,不然也無法年紀輕輕就躋身中五境的洞府境,如果不是慘遭橫禍,當時面對那條蛟龍,她當時不知是失心瘋還是如何,執意不退,否則這輩子是有希望在書簡湖一步步走到龍門境修士的高位,到時候與師門祖師和幾個大島嶼的修士打點好關係,佔據一座島嶼,在書簡湖也算是“開宗立派”了。

    馬篤宜雖然聽出了陳平安的意思,可還是憂心忡忡,道:“陳先生真要跟那位皇子殿下死磕到底?”

    馬篤宜匆忙解釋道:“我當然不是要爲那撥騎軍說話,只是咱們書簡湖,一直不太推崇意氣之爭,要麼不出手,要麼就是斬草除根,一旦跟這個韓靖信起了衝突,我們接下來又要去往石毫國腹地,還有走過許多北方州郡,會不會很麻煩?耽擱陳先生的大事?”

    陳平安點頭道:“我會看着辦的。殺人從來不是目的。不過這個韓靖信,離開京城後,似乎殺人取樂,還上癮了,扈從當中,馬鞍上還懸掛着幾顆頭顱,瞧着不是大驪斥候,這就意味着絕不是拿去當做軍功憑證,而是殺人泄憤之舉。”

    陳平安隨手在空中畫出一條線。

    這下子不但曾掖沒看懂,就連兩肩積雪的馬篤宜都感到一頭霧水。

    陳平安一拍額頭,對馬篤宜說道:“忘記可以將你收入袖中了。”

    馬篤宜掩嘴嬌笑。

    韓靖信那邊,見着了那位女子豔鬼的模樣風情,心中滾燙,覺得今夜這場鵝毛大雪沒白受罪。

    他笑問道:“殺幾個不知根腳的修士,會不會給曾先生惹來麻煩?”

    中年劍客搖頭道:“殺修士,不麻煩,這場大雪可以幫大忙,毀屍滅跡,做得小心點就行了。問題在於幾十裏外的那支車隊,殿下當時故意沒有就地掩埋屍體,很容易被有心人順藤摸瓜,懷疑到殿下身上。兩者相加,一旦對方三騎,真是大門派裏邊下山遊歷的譜牒仙師,或是書簡湖大島嶼的野修,麻煩的,只會是殿下。所以現在殿下有三條路可以走。”

    “第一,既然咱們已經擺出大陣仗,就學着對方,也退一步,讓人去跟那個好似受過重傷尚未痊癒的年輕修士,殿下大大方方表明身份,說要與他做筆買賣,出錢購買那頭豔鬼,以勢壓人,以錢買物,最穩妥。第二,雙方擦肩而過,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殿下至多就是錯過一樁豔福。第三,殿下下令,我們直接殺過去,只是記得回頭要處理乾淨那支車隊的屍體,免得留下給人猜疑的蛛絲馬跡,山上修士,只要起了疑心,一般來說就根本懶得講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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