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碩文哭笑不得,沒料到陳平安會如此“耍無賴”,老人將三顆穀雨錢揀選出來,斬釘截鐵道:“拿回去,這個真不用,將來鸞鸞躋身了洞府境,你再多送幾顆,我都不攔着,如今不行。”
陳平安也沒有堅持。
陳平安收起原本作爲此次下山、壓箱底家當的三顆穀雨錢,抱拳告辭道:“吳先生就不用送了。”
吳碩文站起身,“那就只送到屋門口,這點禮數總得有。”
出了屋子,來到院子,趙鸞已經拿好了陳平安的斗笠。
趙樹下笑道:“我和鸞鸞把陳先生送到城門口那邊。”
陳平安接過斗笠,搖頭道:“不用,我打算快些趕路。”
趙樹下撓撓頭。
趙鸞怯生生道:“那就送到宅子門口。”
陳平安笑着點頭。
吳碩文走回屋內,看着桌上的物件和神仙錢,笑着搖頭,只覺得匪夷所思,只是當老先生看到那三張金色符紙,便釋然。
還是當年那個人嘛,不過是從少年變成了年輕人而已。
吳碩文撫須而笑:“託鸞鸞的福,這輩子總算是見過一顆以上的穀雨錢嘍。”
宅子外邊。
陳平安戴上斗笠,準備直接御劍遠去,前往梳水國劍水山莊,在那邊,還欠了頓火鍋。
趙樹下還好,對於離別,並沒有太過流於表面的感傷。
一直與陳平安聊天。
小姑娘卻一言不發。
趙樹下像是突然想起一事,說先回了,讓鸞鸞自己與陳先生告別。
陳平安啞然失笑,你小子的聰明勁兒,是不是用錯了地方?
趙鸞低着頭。
彷彿不開口說話,就不用離別。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拍了一下小姑娘的腦袋,喊了聲鸞鸞。
趙鸞擡起頭,臉微微紅。
陳平安又不傻。
小姑娘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樣。
有些時候,喜歡兩個字,哪怕嘴上不說,也會在眼睛裏寫着。
所以陳平安想了想,輕聲道:“鸞鸞,我與你說些心裏話,就當是一個我們之間的小約定,行不行?”
趙鸞有些慌張,但是又有些期待。
陳平安笑道:“你喜歡我,對吧?”
趙鸞一下子漲紅了臉。
陳平安微笑道:“我也喜歡你,但是呢,不太一樣,因爲我已經心裏有了喜歡的姑娘了。不過你現在,還是可以喜歡我,我覺得這不一定就是錯的,只管喜歡你心目中的那個陳平安、陳先生便是了。但是我希望在將來,你又長大了一些,可能是三年,五年,或者更久一些,十年,也許就會在某天遇上一個你覺得很好的少年,或是年輕人,那會兒,別怕,很認真想過之後,如果你發現自己其實真的喜歡他,就千萬不要錯過他,好不好?”
趙鸞眨了眨眼睛。
陳平安笑道:“好,不說話就當你答應了。”
陳平安扶了扶斗笠,“走了。”
劍仙出鞘,御劍而去。
一顆腦袋悄悄在大門那邊探出來。
只是少年不知道,自己身後還站着一個人。而且明顯比他經驗老道多了,老儒士已經悄然轉身。
趙鸞轉過頭,結果剛好看到了師父的背影和趙樹下的腦袋。
趙鸞腦袋低垂,雙手捂着臉龐,飛快跑進宅子。
趙樹下一邊跟着趙鸞跑,一邊言之鑿鑿道:“鸞鸞,我可一句話都沒聽着!不然我跟你一個姓!”
前邊傳來一個嗓音,“師父纔是真沒看見聽着什麼,身爲儒家門生,自當非禮勿視,非禮勿聞,可是樹下嘛,就未必了,師父親眼瞧見,他撅着屁股豎起耳朵聽了半天來着。”
趙樹下一個急停,毫不猶豫就開始往大門那邊跑,鸞鸞每次只要給說得惱羞成怒,那下手可就沒輕沒重了,他又不能還手。
雲海之上,陳平安抹了把汗水,只覺得比跑了兩趟朦朧山還累。
朱斂真是欠削,戴了頂斗笠有屁用啊。
只是埋怨過後。
陳平安以坐樁,坐在劍仙之上,會心而笑。
說到底,還是將鸞鸞當做了小姑娘來着,喜歡誰,就像饞嘴的孩子,會喜歡一串糖葫蘆,一塊糕點,喜歡豈會不是真喜歡,但其實並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而已,更多還是依賴,信任,以及當年那場機緣巧合之下的悲歡相通吧。
而這樣被喜歡,乾淨單純,又有什麼不好的呢。
哪怕將來不被喜歡了,小姑娘有了真正心儀的男子,其實又是另一種美好。
陳平安朗聲道:“走!去往更高處!”
腳下那把劍仙,卻是一個急急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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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綵衣國和梳水國接壤邊境的一條山野小路上。
一襲青衫緩緩而行,揹着一隻大竹箱,手持一根隨便劈砍出來的粗糙行山杖,已經步行百餘里山路,最終在夜幕中走入一座破敗古寺,滿是蛛網,佛家四大天王神像依舊一如當年,摔倒在地,依舊會有一陣陣穿堂風時不時吹入古寺,陰氣森森。
年輕人生起一堆篝火,然後閉上眼睛,打着瞌睡,似乎是擔心書上的精魅鬼怪會出現,想睡就不敢真正睡去。
約莫子時過後,又有鶯鶯燕燕的歡聲笑語響起,由遠及近。
好似負笈遊學的青衫書生,低着頭,嘴角翹起,只是擡起頭向外張望的時候,已經是一副茫然和驚訝的模樣。
古寺佔地規模頗大,故而篝火離着大門不算近。
有三位身穿彩裙的曼妙女子,有一位杏眼圓臉的豆蔻少女,有一位梳高椎髻的高挑女子,約莫二十來歲,還有一位鬢蓬鬆如“鬧花”而髻光潤的豐腴婦人,她們嬉戲打鬧,其中那位美婦人某處風景,尤其顫顫悠悠,一起笑着如彩蝶“飄進”進了古寺,然後見着了那位瞪大眼睛的年輕人,她們竟是有些怯意,羞赧停步,聚在一起,放慢了腳步,相互推搡着走向篝火和讀書人。
美婦人好像膽大些,蹲下身,伸手烤火取暖,直直看着那個年輕人,
高挑女子站在一旁,冷眼俯視,似乎在確定這個年輕人,會不會是個危險的浪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