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五百一十四章 先生包袱齋,學生造瓷人
    柳質清正色問道:“所以我請你喝茶,就是想問問你先前在金烏宮山頭外,遞出那一劍,是爲何而出,如何而出,爲何能夠如此……心劍皆無凝滯,請你說一說大道之外的可說之語,興許對我柳質清而言,便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哪怕只有一絲明悟,對我現在的瓶頸來說,都是價值千金的天大收穫。”

    陳平安舉起一杯茶,笑問道:“如果我說了,讓你了悟一二,你柳劍仙自己都說了是萬金不換的豐厚收穫,然後就用一杯茶水打發我?”

    柳質清微笑道:“你開口揚言多喝一杯茶,除了那點茶水靈氣之外,無非是想要看清我畫符、運氣的獨門手法,這算不算報答?”

    陳平安搖頭道:“一時半會兒,我可沒看懂一位金丹瓶頸劍仙的畫符真意,而且事不過三,看不懂,就算了。”

    柳質清大笑,擡起手,指了指一旁的清潭和陡崖,道:“若是有所得,我便將還剩下三百年的玉瑩崖,轉贈給你,如何?到時候你是自己拿來待客煮茶,還是倒手租賃給春露圃或是任何人,都隨你的喜好。”

    陳平安清脆一聲,打開摺扇,在身前輕輕扇動清風,“那就有勞柳劍仙再來一杯茶水,咱們慢慢喝茶慢慢聊,做生意嘛,先確定了雙方人品,就萬事好商量了。”

    柳質清會心一笑,此後雙方,一人以心湖漣漪言語,一位以聚音成線的武夫手段,開始“做買賣”。

    一炷香後,那人又伸手討要一杯茶水,柳質清板着臉,“勞煩這位好人兄,有點誠意好不好?”

    陳平安正色道:“句句是真,字字皆誠!”

    柳質清大袖一揮,“恕不遠送。”

    陳平安想了想,一手搖扇,另外一隻手掌一掃而過,從那案几上的符上沸水靈泉當中,抓取些許泉水,在自己身前點了兩滴泉水,然後以此作爲兩端,畫出一條直線,再以指尖輕輕一點一端,緩緩向右邊抹去,直至另外一端才停下,“不去看大,只看一時一地一些人,假設這條線便是柳劍仙所在的小天地,那麼柳劍仙是金烏宮土生土長的修士,心性在此端,而金烏宮風俗人情心性,有劍修心性在此,在此,也在此,不斷偏移,遠離你之心性,更多的劍修,例如那性情暴虐的宮主夫人,行事跋扈的劍修晉樂,還是在另外一端,扎堆。而柳劍仙在金烏宮修行,便會覺得處處礙眼,只是你境界夠高,輩分更高,護得住本心,但也止步於此了,因爲柳劍仙一心練劍,登高望遠,一心欲要以地仙修士爲自己磨劍洗劍,懶得去管眼皮子底下那些雞毛蒜皮瑣碎事,覺得虛耗光陰,拖泥帶水,對也不對?”

    柳質清輕輕點頭,正襟危坐,“確實如此。”

    陳平安再次擡起手指,指向象徵柳質清心性的那一端,突然問道:“出劍一事,爲何捨近求遠?能夠勝人者,與自勝者,山下推崇前者,山上似乎是更加推崇後者吧?劍修殺力巨大,被譽爲天下第一,那麼還需不需要問心修心?劍修的那一口飛劍,那一把佩劍,與駕馭它們的主人,到底要不要物心兩事之上,皆要純粹無雜質?”

    陳平安收起手,以摺扇輕輕從左端一直緩緩移動,指向最右端,“你柳質清,能否以此軌跡出劍,直到劍心通明?”

    柳質清陷入沉思。

    陳平安突然又問道:“柳劍仙是自幼便是山上人,還是年幼年少時登山修道?”

    柳質清凝視着那條線,輕聲道:“記事起就在金烏宮山上,追隨恩師修行,從來不理紅塵俗世。”

    陳平安哀嘆一聲,起身道:“那當我什麼都沒說,只能建議柳劍仙以後多下山,多遠遊了。”

    柳質清擡起手,虛按兩下,“我雖然不諳庶務,但是對於人心一事,不敢說看得透徹,還是有些瞭解的,所以你少在這裏抖摟那些江湖伎倆,故意詐我,這座春露圃算是半賣白送給我柳質清的玉瑩崖,你顯然是志在必得,轉手一賣,剩餘三百年,別說三顆穀雨錢,翻一番絕對不難,運作得當,十顆都有希望。”

    那人果然趕緊坐回原地,笑道:“與聰明人做生意,就是痛快爽利。”

    柳質清擡起頭,好奇問道:“你對於錢財一事,就這麼在意?何必如此?”

    只見那白衣書生哀嘆一聲,“可憐山澤野修,掙錢大不易啊。”

    柳質清搖搖頭,懶得計較此人的胡說八道。

    柳質清沉默片刻,開口道:“你的意思,是想要將金烏宮的風俗人心,作爲洗劍之地?”

    那白衣書生微笑道:“一樣米白樣人,一句話千種意,柳劍仙天資聰慧,自己悟去。”

    柳質清望向那條直線脈絡,自言自語道:“無論結果如何,最終我去不去以此洗劍,僅是這個念頭,就大有裨益。”

    柳質清擡起頭,說道:“按照約定,這座玉瑩崖歸你了。地契拿好,回頭我再去春露圃祖師

    言語一聲。”

    一張本身就價值連城的金玉箋飄落在陳平安身前,雙方畫押,春露圃是一個祖師堂玉璽的古篆春字,柳質清是一個如劍的柳字,兩百年之後,字中猶有劍意蘊藉。

    陳平安沒有立即收起那張最少價值六顆穀雨錢的地契,笑問道:“柳劍仙這般出手闊綽,我看那個念頭,其實是沒什麼裨益的,說不得還是壞事。我這人做買賣,向來公道,童叟無欺,更不敢坑害一位殺力無窮的劍仙。還請柳劍仙收回地契,近期能夠讓我來此不掏錢喝茶就行。”

    柳質清心思剔透,笑道:“離開玉瑩崖後,若是果真返回金烏宮,以種種人心洗劍,自然不會是這種心性手段了。所以地契只管拿走。”

    陳平安想了想,以摺扇在案几那條橫線上,輕輕從上往下畫出一條條豎線,“金烏宮宮主,那位大嶽山君之女的夫人,晉樂,那位勸說晉樂不要對我出劍的女修,各自出身,師道傳承,修行節點,下山歷練,盟友摯友,信奉至理,恩怨情仇……你柳質清真有興趣知道?你一旦選擇洗劍,就需要直指本心,你身爲金丹瓶頸劍修的本命飛劍,一身修爲,師門輩分,反而纔是你最大的敵人,真能夠暫時拋開?你柳質清如果半途而廢,無法一鼓作氣走到另外一端,只會有損本心,導致劍心蒙塵,劍意瑕疵。”

    柳質清微笑道:“我可以確定你不是一位劍修了,其中修行之苦熬,消磨心志之劫難,你應該暫時還不太清楚。金烏宮洗劍,難在瑣碎事情多如牛毛,也難在人心叵測細微,但是歸根結底,與最早的煉化劍胚之難,務必纖毫不差,有着異曲同工之妙。我不過相當於再走一趟當年最早的修行路,當初都可以,如今成了金丹劍修,又有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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