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五百六十五章 還鄉
    陳平安和崔東山去了趟老槐街的自家鋪子。

    陳平安坐在門口的小竹椅上,曬着秋天的溫暖日頭,崔東山趕走了代掌櫃王庭芳,說是讓他休歇一天,王庭芳見年輕東家笑着點頭,便一頭霧水地離開了蚍蜉鋪子。

    這天的生意還湊合,因爲老槐街都聽說來了位世間罕見的俊俏少年郎,故而年輕女修尤其多,崔東山灌迷魂湯的本事又大,便掙了不少昧良心的神仙錢,陳平安也不管。

    第二天在符水渡那邊,談陵與唐璽一起現身,當然還有管着春露圃渡船的宋蘭樵。

    寒暄過後,陳平安就與崔東山登船,宋蘭樵一路跟隨,這位見多識廣的老金丹,發現了一樁怪事,單獨瞧見年輕劍仙與那位白衣少年的時候,總是無法將兩人聯繫在一起,尤其是什麼先生學生,更是無法想象,只是當兩人走在一起,竟然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契合,難不成是兩人都手持綠竹行山杖的緣故?

    宋蘭樵沒敢多說什麼,只是說了件事,誠心誠意道了一聲謝。

    原來宋蘭樵剛剛在春露圃祖師堂有了把椅子,雖說只是頂替了唐璽的墊底位置,與唐璽一左一右,好似成了春露圃祖師堂的兩尊門神,可這一步跨過去,是山上仙家與世俗王朝的聲望暴漲,是每年額外多出的一大筆神仙錢,也是一些人間家眷的雞犬升天。

    所以宋蘭樵面對那位年輕劍仙,說是受了一份大恩大德,絲毫不爲過。只是宋蘭樵聰明的地方也在這邊,做慣了生意,務實,並沒有一個勁兒在姓陳的年輕人這邊獻殷勤。

    渡船上,宋蘭樵爲他們安排了一間天字號房,思量一番,乾脆就沒有讓春露圃女修出身的婢女們露臉。

    屋內,崔東山爲陳平安倒了一杯茶水,趴在桌上,兩隻雪白大袖佔據了將近半數桌面,崔東山笑道:“先生,論打架,十個春露圃都不如一個披麻宗,但是說買賣,春露圃還真不輸披麻宗半點,以後咱們落魄山與春露圃,有的聊,肯定可以經常打交道。”

    陳平安喝着茶水,沒有說什麼。

    崔東山說道:“談陵是個求穩的,因爲如今春露圃的生意,已經做到了極致,山上,一門心思依附披麻宗,山下,主要籠絡大觀王朝,沒什麼錯。但是架子搭好了,談陵也發現了春露圃的許多積弊,那就是好些老人,都享福慣了,或是修行還有心氣,可用之人,太少,以前她就算有心想要扶持唐璽,也會忌憚太多,會擔心這位財神爺,與只會拼命撈錢且尾大不掉的高嵩,蛇鼠一窩,到時候春露圃便要玩完,她談陵時辰一到,春露圃便要改朝換代,翻個底朝天,談陵這一脈,弟子人數不少,但是能頂事的,沒有,青黃不接,十分致命,根本扛不住唐璽與高嵩聯手,到時候弟子不濟事,打又打不過,比錢袋子,那更是雲泥之別。”

    “所以唐璽與林嵯峨結盟,是最穩妥的,林嵯峨雖說脾氣惡劣,但到底是個沒有野心的,對於春露圃也忠心,再加上一個對她談陵感激涕零的宋蘭樵,三人抱團,春露圃便有了些新氣象,若是咱們落魄山再遞過去一個枕頭,幫着春露圃順勢打開寶瓶洲北方的缺口,哪怕只是一個很小的缺口,都會讓熟稔商貿的春露圃諸多山腰、山腳的修士,感到振奮人心。而寶瓶洲如今處處大興土木,春露圃有人有物有錢,與咱們落魄山雙方各取所需,正是最合適的生意對象。不過也需要注意春露圃在寶瓶洲的水土不服,所幸大驪朝廷,從衙門文官到沙場武將,與春露圃修士是尿得到一個壺裏去的。”

    “先生布局之深遠,落子之精準、縝密,堪稱國手風範。”

    聽到這裏,陳平安終於忍不住開口笑道:“落魄山的風水,是你帶壞的吧?”

    崔東山委屈道:“怎麼可能!朱老廚子,大師姐,大風兄弟,都是此道的行家裏手!再說了,如今落魄山的風水,哪裏差了。”

    陳平安說道:“我沒刻意打算與春露圃合作,說句難聽的,是根本不敢想,做點包袱齋生意就很不錯了。如果真能成,也是你的功勞居多。”

    崔東山擡起一隻手臂,伸出手指在桌面咄咄咄點了三下,畫出一個三角形,“唐璽,林嵯峨,宋蘭樵,是個三。談陵一脈,高嵩一脈,唐璽小山頭,又是一個三。落魄山,披麻宗,春露圃,還是一個三。先生聚攏起來的各方勢力,北俱蘆洲南端,寶瓶洲北部,是一個更大的三。天底下的關係,就數這個,最穩固。先生,還不願意承認自己是下棋的國手嗎?”

    陳平安搖頭笑道:“誤打誤撞罷了。”

    崔東山嘆了口氣,“先生虛懷若谷,學生受教了。”

    陳平安笑罵道:“滾你的蛋。”

    崔東山剛要說話,不料陳平安立即說道:“還來?!”

    崔東山只覺得自己一身絕學,十八般兵器,都沒了用武之地。

    果然還是先生厲害。

    崔東山突然問道:“到了骸骨灘,要不要會一會高承?我可以保證先生往返無憂。”

    陳平安搖頭道:“暫時不去京觀城。”

    崔東山問道:“因爲此人爲了蒲禳祭劍,主動破開天幕?還剩下點豪傑氣魄?”

    陳平安說道:“沒這麼簡單,要更復雜,以後再說。”

    崔東山自然沒有異議。

    在經過隨駕城、蒼筠湖一帶的上空,陳平安離開屋子,崔東山與他一起站在船頭欄杆旁,俯瞰大地。

    佔地廣袤的蒼筠湖,在渡船這邊望去,就像一顆玉瑩崖溪澗裏安安靜靜躺着的碧綠石子。

    還欠那邊的某座火神廟一頓酒。

    只能先欠着了。

    崔東山輕聲道:“先生以後莫要如此涉險了。”

    陳平安說道:“當然應該點頭答應下來,我這會兒也確實會上心,告訴自己一定要遠離風波,成了山上修行人,山下事便是身外事。只是你我清楚,一旦事到臨頭,就難了。”

    崔東山趴在欄杆上,雙腿彎曲,兩隻露在欄杆外邊的袖子,就像兩條小小的雪白瀑布。

    陳平安問道:“周米粒在落魄山待着還習慣嗎?”

    崔東山點點頭,“習慣得很,總覺得每天抄書的裴錢就是讀書人了,眼巴巴等着裴錢將來親筆給她寫啞巴湖大水怪的故事呢。小姑娘狗腿得一塌糊塗,每天都是裴錢的小尾巴,屁顛屁顛扛着行山杖,如今又從騎龍巷右護法,被先生提拔成爲落魄山的右護法,現在可好,與人說話之前,都要咳嗽兩聲,先潤潤嗓子,再老氣橫秋言語一番,都是跟我那位大師姐學的臭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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