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五百六十五章 還鄉
    陳平安笑道:“挺好。”

    崔東山好奇道:“真要將小姑娘載入落魄山祖師堂譜牒,成爲類似一座山頭供奉的右護法?”

    陳平安說道:“當然。這不是兒戲。以前還有些猶豫,見識過了春露圃的山頭林立與暗流涌動之後,我便心思堅定了。我就是要讓外人覺得落魄山多奇怪,無法理解。我不是不清楚這麼做所需的代價,但是我可以爭取在別處找補回來,可以是我陳平安自己這位山主,多掙錢,勤勉修行,也可以是你這位學生,或者是朱斂,盧白象,我們這些存在,便是周米粒、陳如初她們存在的理由,也會是以後讓某些落魄山新面孔,覺得‘如此這般,纔不奇怪’的理由。”

    “我不排斥以後落魄山成爲一座宗字頭山門,但是我絕對不會刻意爲了聚攏勢力,便捨棄那些路邊的花草,那些花草,在落魄山上,以前不會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以後也不會。何況她們從來也不是路邊的美好風景,她們就是我人生的一部分,能夠照顧那些值得照顧的人,我尤其心安。”

    陳平安轉頭說道:“我這麼講,可以理解嗎?”

    崔東山使勁點頭,“理解且接受!”

    陳平安感慨道:“但是一定會很不輕鬆。”

    崔東山說道:“每一句豪言壯語,每一個雄心壯志,只要爲之踐行,都不會輕鬆。”

    有些話,崔東山甚至不願說出口。

    所有久別重逢的開懷,都將是未來離別之際的傷心。

    但這不妨礙那些還能再見的相逢,讓人歡喜,讓人飲酒,讓人開心顏。

    但是別忘了,有些時候,離別就只是離別。

    陳平安也跟着趴在欄杆上,眺望遠處大日照耀下的金燦燦雲海,問道:“當了我的弟子,不會不自在?”

    崔東山說道:“不會。”

    陳平安笑道:“境界懸殊,學問懸殊,你這學生當然還好。”

    崔東山說道:“先生這麼講,學生可就要不服氣了,若是裴錢習武突飛猛進,破境之快,如那小米粒喫飯,一碗接一碗,讓同桌喫飯的人,目不暇接,難道先生也要不自在?”

    陳平安點頭道:“當然不自在,師父的面子往哪裏放?講道理的時候,嗓門大了些,就要擔心給弟子反手一板慄,心裏不慌?”

    崔東山哈哈大笑。

    先生北遊,修心極好。

    沉默片刻,陳平安說道:“我這個人死腦筋,喜歡鑽牛角尖,總有一天,在落魄山那邊,也會有些芥子小事,變成我的天大難題,到時候,你給些建議。”

    崔東山點頭道:“聖人有云,有事弟子服其勞。”

    崔東山轉過頭,臉頰貼在欄杆上,笑眯起眼,“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爲孝乎?”

    陳平安笑了笑,說道:“別胡亂篡改道德文章的本意,糟踐聖賢的良苦用心。”

    崔東山說道:“先生,可別忘了,學生當年,那叫一個意氣風發,鋒芒畢露,學問之大,錐出囊中,自己藏都藏不住,別人擋也擋不住。真不是我吹牛不打草稿,學宮大祭酒,唾手可得,若真要市儈些,中土文廟副教主也不是不能。”

    陳平安搖頭道:“國師說這個,我信,至於你,可拉倒吧,船頭這兒風大,小心閃了舌頭。”

    崔東山嘿嘿而笑,“話說回來,學生吹牛還真不用打草稿。”

    陳平安問道:“中土神洲是不是很大?”

    崔東山點頭道:“很大。八洲版圖相加,才能夠與中土神洲媲美。其餘八洲,若是能夠有一兩人擠進中土十人之列,就是能耐。例如南婆娑洲的醇儒陳淳安,北俱蘆洲的龍虎山外姓大天師,火龍真人,皚皚洲的劉大財神。”

    陳平安說道:“那以後一定要去看看。”

    崔東山幽怨道:“那可是學生的傷心地。”

    陳平安笑道:“自找的打,鼻青臉腫也要咧嘴笑。”

    崔東山無奈道:“先生不仗義唉。”

    渡船進入骸骨灘地界,宋蘭樵主動登門,攜帶重禮。

    是兩份。

    他自己一份,春露圃談陵一份。

    他這份謝禮,其實也是恩師林嵯峨從祖師堂那邊揀選出來的一件法寶,是以春露圃特產仙木打造的竹黃龍紋經書盒,裏邊還裝有四塊玉冊。

    談陵那份贈禮,更是價值連城,是春露圃雙手可數的山上重寶之一,一套八錠的集錦墨。

    交出去的時候,宋蘭樵都替談陵感到心疼。

    陳平安沒有拒絕,談陵在符水渡沒有親自送禮,吩咐宋蘭樵在即將停靠骸骨灘渡口之際送出,本身就是誠意。

    這是宋蘭樵成爲春露圃祖師堂成員後的第一件公家事,還算順利,讓宋蘭樵鬆了口氣。

    只是與那對先生學生一起坐着喝茶,宋蘭樵有些坐立不安,尤其是身邊坐着個崔東山。

    崔東山雙指捻杯,輕輕在桌上劃抹,笑眯眯,“蘭樵啊,拎着豬頭找不着廟的可憐人,世上茫茫多,蘭樵你算運氣好的了。”

    宋蘭樵前一刻還聽着陳平安喊自己宋前輩,這會兒被他的學生左一個蘭樵右一個蘭樵,當然渾身彆扭。

    春露圃以誠待人,陳平安當然不會由着崔東山在這邊插科打諢,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有事與宋蘭樵要談。

    不曾想就這麼個動作,接下來一幕,就讓宋蘭樵額頭冷汗直流。

    那白衣少年好像被陳平安一巴掌打飛了出去,連人帶椅子一起在空中旋轉無數圈,最後一人一椅就那麼黏在牆壁上,緩緩滑落,崔東山哭喪着臉,椅子靠牆,人靠椅子,怯生生說道:“學生就在這邊坐着好了。”

    陳平安黑着臉。

    宋蘭樵心中震撼不已,難道這位和顏悅色的陳劍仙,與那太徽劍宗劉景龍一般無二,根本不是什麼地仙,而是一位深藏不露的玉璞境劍仙?

    陳平安懶得理睬這個崔東山,開始與宋蘭樵正兒八經議事,爭取談妥未來落魄山與春露圃的合作事宜,只是一個大框架大方向,宋蘭樵當下肯定做不了主,還需要返回祖師堂鬧哄哄吵幾架才成,一旦雙方最終決定合作,此後一切具體事務,落魄山一樣需要朱斂、魏檗他們來定章程。陳平安對春露圃的生意,還算知根知底,所以與宋蘭樵聊起來,並不生硬,北俱蘆洲之行,他這包袱齋不是白當的。落魄山最大的依仗,當然是那

    座作爲重要運轉樞紐的牛角山渡口,有魏大山君坐鎮披雲山,牛角山渡口可以接納絕大多數的北俱蘆洲跨洲渡船,這就相當於一個包袱齋有了落腳的店鋪,天底下的錢財,在某處稍作停留,再流轉起來,便是錢生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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