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五百六十七章 何謂從容
    裴錢一本正經道:“師父,我覺得同門之間,還是要和睦些,和氣生財。”

    陳平安笑着點頭,“也有道理。”

    然後陳平安說道:“早點睡,明天師父親自幫你喂拳。”

    裴錢瞪大眼睛,“啊?”

    她倒不是怕喫苦,裴錢是擔心喂拳之後,自己就要露餡,可憐巴巴的四境,給師父看笑話。

    陳平安笑道:“心裏不着急,不是手頭不努力。什麼時候到了五境瓶頸,你就可以獨自下山遊歷去了,到時候要不要喊上李槐,你自己看着辦。當然,師父答應你的一頭小毛驢兒,肯定會有。”

    裴錢躍躍欲試道:“師父,過了子時就是‘今天’了,現在就可以教我拳法了啊。”

    陳平安按住她的小腦袋,輕輕推了一下,“我跟崔東山聊點正事。”

    裴錢委屈道:“與種老先生聊正事,可以理解,跟大白鵝有個錘兒的正事好說的,師父,我不困,你們聊,我就聽着。”

    崔東山嘖嘖道:“連師父的話都不聽了,這還只是四境武夫,到了五境六境,那還不得上天啊。”

    裴錢不肯挪窩,雙臂環胸,冷笑道:“離間師徒,小人行徑!”

    崔東山說道:“先生,反正我是管不了的。”

    陳平安雙指併攏,輕輕彎曲,“小腦闊兒疼不疼?”

    裴錢這才氣呼呼跑了。

    片刻之後,陳平安也沒有轉頭,說道:“草叢裏有錢撿啊?”

    一直在那邊探頭探腦的裴錢悻悻然站起身,“師父,方纔走半路,聽着了蛐蛐叫,抓蛐蛐哩。這會兒跑啦,那我可真睡覺去了。”

    等到裴錢遠去。

    陳平安有些憂心,“知道有些擔心沒必要,多想無益,但是道理勸人最容易,說服自己真的難。”

    崔東山輕聲道:“裴錢破境確實快了點,又吃了那麼多武運,好在有魏檗壓着氣象,驪珠洞天又是出了名的多奇人怪事,但是等到裴錢自己去走江湖,確實有點麻煩。”

    陳平安有些感慨,緩緩道:“不過聽她講了蓮藕福地的那趟遊歷,能夠自己想到、並且講出‘收得住拳’的那個道理,我還是有些開心。怕就怕過猶不及,處處學我,那麼將來屬於裴錢自己的江湖,可能就要黯然失色許多了。”

    崔東山說道:“先學好的,再做自己,有什麼不好?先生自己這些年,難道不就是這麼走過來的?天底下的所有孩子,沒個半點規矩記在心上,就先學會了咋咋呼呼,難道就是好?在最需要記住規矩的年代,長輩卻處處刻意與晚輩親近,板栗不捨得,重話不捨得,我覺得很不好。”

    陳平安點點頭,聽進去了。

    崔東山說道:“是不是也擔心曹晴朗的未來?”

    陳平安嘆了口氣,“當然。既不想對曹晴朗的人生指手畫腳,也不願曹晴朗耽誤了學業和修行。”

    崔東山笑道:“不如讓種秋離開蓮藕福地的時候,帶着曹晴朗一起,讓曹晴朗與種秋一起在新的天下,遠遊求學,先從寶瓶洲開始,遠了,也不成。曹晴朗的資質真是不錯,種先生傳道授業解惑,在醇厚二字上下功夫,先生那位名叫陸臺的朋友,又教了曹晴朗遠離迂腐二字,相輔相成,說到底,還是種秋立身正,學問精粹,陸臺一身學問,雜而不亂,並且願意由衷尊重種秋,曹晴朗纔有此氣象。不然各執一端,曹晴朗就廢了。說到底,還是先生的功勞。”

    陳平安問道:“如果我說,很想讓曹晴朗這個名字,載入我們落魄山的祖師堂譜牒,會不會私心過重了?”

    崔東山笑問道:“先生在陋巷小宅那邊,可曾與曹晴朗提起過此事?”

    陳平安無奈道:“當然要先問過他自己的意願,當時曹晴朗就只是傻樂呵,使勁點頭,小雞啄米似的,讓我有一種見着了裴錢的錯覺,所以我反而有些心虛。”

    崔東山哈哈大笑道:“這不就成了,你情我願的大好事,若是先生覺得心裏不踏實,不妨想想以後栽培一位讀書種子的諸多費神費力?是不是會好一點?”

    陳平安一琢磨一思量,果然心安許多。

    然後陳平安想起了另外一個孩子,名叫趙樹下。

    不知道如今那個少年學拳走樁如何了。

    陳平安對於趙樹下,一樣很重視,只是對於不同的晚輩,陳平安有不同的掛念和期望。

    趙樹下練拳的路數,其實是最像自己的一個。

    萬事不靠,只靠勤勉。

    少年心思純粹,學拳之心,習武所求,都讓陳平安很喜歡。

    陳平安便與崔東山第一次提及趙樹下,當然還有那個修道胚子,少女趙鸞,以及自己極爲敬佩的漁翁先生吳碩文。

    崔東山緩緩說道:“古拙之意,自古便是拳法大意思,在此之上,如果還能夠推陳出新,便是武道通天的大本事。”

    陳平安笑道:“你自己連武夫都不是,空談,我說不過你,但是趙樹下這邊,你別畫蛇添足。”

    崔東山點頭答應下來。

    有他這位學生,得閒時多看幾眼,便可以少去許多的意外。

    何況他崔東山也懶得做那些錦上添花的事情,要

    做,就只做雪中送炭。

    例如改善披麻宗的護山大陣,多出那兩成的威勢。

    崔東山自然還是留了氣力的。

    披麻宗竺泉心知肚明,但是涉及宗門興亡的大事,竺泉依舊沒有仗着香火情,得寸進尺,甚至開口暗示都沒有,更不會在陳平安這邊碎碎唸叨。

    因爲披麻宗暫時拿不出對等的香火情,或者說拿不出崔東山這位陳平安學生想要的那份香火情,竺泉便乾脆不說話。

    若是換成是陳平安,竺泉肯定會直言不諱,哪怕與披麻宗的上宗要來神仙錢,依舊不夠結清,那老孃就先賒欠,她竺泉會欠債欠得半點不愧疚。

    但陳平安是陳平安,崔東山是崔東山,哪怕他們是先生學生,都以落魄山爲家。

    這就是分寸。

    竺泉雖說在骸骨灘,當那披麻宗的宗主,看上去很不稱職,境界不低,於宗門而言卻又不太夠,只能用最下乘的選擇,在青廬鎮身先士卒,硬扛京觀城的南下之勢。

    但是舉洲皆知,披麻宗是一個很爽利的山上宗門,恩怨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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