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五百六十七章 何謂從容
    這種有口皆碑的山頭門風、修士聲譽,便是披麻宗無形中積攢下來的一大筆神仙錢。

    陳平安這趟北俱蘆洲之行,從竺泉坐鎮的披麻宗,還有那座火龍真人一直酣睡的趴地峯,學到了許多書外道理。

    陳平安又取出兩壺糯米酒釀,一人一壺。

    這一次,兩人都緩緩飲酒。

    有了一座初具規模的山頭,事情自然而然就會多。

    如何跟新任刺史魏禮、以及州城隍打交道,就需要小心把握分寸火候。

    這絕不是崔東山亮出“大驪綠波亭領袖”這個檯面上身份,就能討到半點好的簡單事情。

    螯魚背那邊,已經取得水殿、龍舟兩件仙家重寶的盧白象與劉重潤,已經在返程路上。所以盧白象的兩位嫡傳弟子,等他到了落魄山,元寶元來這對姐弟,就該在譜牒上記名,但比較尷尬的是,至今落魄山還沒有建造出一座祖師堂,因爲許多事情,他這個落魄山山主必須到場,奠基,上樑,掛像,上頭香等等,都需要陳平安在場。

    所以陳平安暫時還需要待一段時日,先等盧白象,再等朱斂從老龍城回來。

    其中周米粒正式成爲落魄山右護法,會不會惹來某些人心浮動,也是陳平安必須去深思的。

    陳平安站起身,“我去趟騎龍巷。”

    崔東山笑道:“走路去?”

    陳平安說道:“裴錢那邊有龍泉劍宗頒發的劍符,我可沒有,大半夜的,就不勞煩魏檗了,剛好順便去看看崴腳的鄭大風。”

    崔東山說道:“那我陪先生一起走走。”

    兩人下山的時候,岑鴛機正好練拳上山。

    陳平安與崔東山側身而立,讓出道路。

    岑鴛機不言不語,拳意流淌,心無旁騖,走樁上山。

    兩人繼續下山。

    崔東山笑道:“這個小姑娘,也是死心眼的,只對朱斂刮目相看。”

    陳平安點頭道:“說明朱斂收徒的眼光好。被你帶壞的落魄山歪風邪氣,就靠岑鴛機扳回一點了。要好好珍惜。”

    崔東山無奈道:“若是先生鐵了心這麼想,便能夠心安些,學生也就硬着頭皮承認了。”

    到了山腳,陳平安敲門,半天沒動靜,陳平安沒打算放過鄭大風,敲得震天響。

    鄭大風這才一瘸一拐,睡眼惺忪,開了門,見到了陳平安,故作驚訝道:“山主,怎麼回家了,都不與我說一聲?幾步路,都不願意多走?看不起我這個看大門的,是吧?既然看不起我鄭大風,今夜造訪又算怎麼回事,傷心了傷心了,睡覺去,省得山主見了我礙眼,我也糟心,萬一丟了碗飯,明天就要捲鋪蓋滾蛋,豈不是完蛋,難不成還要睡縣城大街上去?這都要入冬了,天寒地凍,山主忍心?有事以後再說,反正我就是看大門的,沒要緊事可聊,山主自個兒先忙大事去……”

    鄭大風就要關上門。

    這一番言語,說得行雲流水,毫無破綻。

    陳平安一手按住大門,笑眯眯道:“大風兄弟,傷了腿腳,這麼大事情,我當然要問候問候。”

    鄭大風渾身正氣,搖頭道:“不是大事,大老爺們,只要第三條腿沒斷,都是小事。”

    一人關門,一人按門,僵持不下。

    鄭大風嘀咕道:“山主大人破了境,就這樣欺負人,那我鄭大風可就要撒潑打滾了啊。”

    陳平安氣笑道:“真有事要聊。”

    鄭大風問道:“誰的事?”

    陳平安沒好氣道:“反正不是裴錢的。”

    鄭大風哎呦喂一聲,低頭彎腰,腿腳利索得一塌糊塗,一把挽住陳平安胳膊,往大門裏邊拽,“山主裏邊請,地兒不大,款待不周,別嫌棄,這事兒真不是我告狀,喜歡背後說是非,真是朱斂那邊摳門,撥的銀子,杯水車薪,瞧瞧這宅子,有半點氣派嗎?堂堂落魄山,山門這邊如此寒酸,我鄭大風都沒臉去小鎮買酒,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落魄山人氏。朱斂這人吧,兄弟歸兄弟,公事歸公事,賊他娘鐵公雞了!”

    崔東山笑呵呵道:“真是說者落淚,聽者動容。”

    鄭大風轉頭道:“藕花福地分賬一事,爲了崔小哥兒,我差點沒跟朱斂、魏檗打起來,吵得天翻地覆,我爲了他們能夠鬆口,答應崔小哥兒的那一成分賬,差點討了一頓打,真是險之又險,結果這不還是沒能幫上忙,每天就只能喝悶酒,然後就不小心崴了腳?”

    崔東山微笑點頭,“感激涕零。”

    崔東山停下腳步,說去山門那邊等待先生,跨過門檻,輕輕關了門。

    陳平安與鄭大風各自落座,說了從獅子峯李柳那邊聽說來的一魂一魄之事。

    鄭大風點頭道:“是有此事,但是我自己如今沒那心氣折騰了。”

    然後鄭大風問道:“怎麼,覺得落魄山缺打手,讓我上上心?幫着落魄山長長臉?”

    陳平安搖頭道:“你知道我不會這麼想。”

    鄭大風笑道:“知道不會,纔會這麼問,這叫沒話找話。不然我早去老宅子那邊喝西北風去了。”

    陳平安說道:“這次找你,是想着如果你想要散心的話,可以經常去蓮藕福地走走看看,不過還是看你自己的意思,我就隨口一提。”

    鄭大風點點頭,“崔老爺子的半數武運,故意留在了蓮藕福地,加上提升爲了中等福地,靈氣驟然增加之後,如今那邊確實會比較有意思。”

    鄭大風似乎有些心動,揉着下巴,“我會考慮的。”

    例如在那邊開一座生意興隆的青樓?

    鄭大風咧嘴笑,自顧自揮揮手,這種缺德事做不得,在鬧市開間酒鋪還差不多,聘幾個娉婷嫋娜的酒娘,她們興許臉皮薄,拉攏不起生意,必須僱幾位身姿豐腴的沽酒婦人才行,會聊天,回頭客才能多,不然去了那邊,掙不着幾顆錢,有愧落魄山。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多養眼,自個兒這掌櫃,就可以每天翹着二郎腿,只管收錢。

    陳平安不知道鄭大風在打什麼算盤,見他只是滿臉笑意,時不時伸手抹嘴,陳平安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告辭離去。

    鄭大風一路送到大門口,要不是陳平安拒絕,他估計能一直送到小鎮那邊。

    陳平安與崔東山徒步遠去。

    鄭大風嘆了口氣,先前故意提及崔誠武運一事,陳平安神色如常。

    算是好事,卻又不是多好的事。

    沒辦法。

    什麼樣的人,便有什麼樣的苦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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