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六百七十章 被天下壓勝
    成爲上五境修士,與辛辛苦苦當那一宗之主,是兩回事,山上公認後者更難。

    阿良坐在了宋聘身邊,唏噓道:“宋姑娘,那麼一樁文字姻緣,怎麼捨得別後不相見。”

    扶搖洲曾有詩家文豪,羈旅途中,偶見來自金甲洲的女子劍仙,一見傾心,寫下了諸多纏綿悱惻的動人詩篇,只可惜未能打動心上人。

    劍仙謝稚與阿良不算太熟,所以還有心情開玩笑,“阿良前輩,那句膾炙人口的‘我曾見卿更夢見,瞳子湛然光可燭’,以及與之詩詞唱和的‘半緣修道半緣君’,確實絕配。”

    宋聘微微慍怒,“謝稚,慎言。”

    謝稚立即閉嘴不言。

    能夠躋身上五境的女子,尤其是劍仙,沒有省油的燈,氣概往往比男子更豪傑。宋聘,還有皚皚洲謝松花,北俱蘆洲酈採,戰場廝殺,一個比一個出劍凌厲,一往無前。本土元嬰劍修,納蘭彩煥的對敵出劍,也算心狠手辣,只是劍心還不夠純粹,比起三位外鄉女子劍仙,還是遜色一籌。

    謝稚沒來由想起那個已逝的女子劍仙,周澄,不是喜歡,卻也難忘。

    那般女子,如麋鹿在山林間倏忽而沒,浩然天下不常見。

    宋高元三人都倍感好奇。

    這些山上前輩們的恩怨情仇,不聽白不聽。

    尤其宋高元,更是豎起耳朵,宋聘曾經在鹿角宮的一次開峯儀式上露過面,風姿卓絕,她與蓉官祖師關係極好。大概因此宋聘對阿良前輩,印象纔會如此糟糕。

    不曾想阿良卻轉移話題,問起了扶搖洲的山下近況,然後託付一事,讓謝稚三位劍仙幫個忙,若是將來聯袂還鄉,勞煩繞路,幫着捎話給扶搖洲鹿鳴書院的一位儒家聖人。

    離去之前,阿良以心聲傳授了劍氣十八停給三個年輕人,與他們約定,這門劍氣運轉之法,將來可以傳授他人,但是必須小心甄選。

    三人皆起身,彎腰抱拳與這位前輩致謝。

    阿良起身後,單單與宋聘道別,境界高、臉皮薄的女子劍仙根本沒有反應,阿良善解人意地一閃而逝,直接來到了劍氣長城的一端,見到了那位坐鎮城頭的儒家聖人。

    儒家聖人擡頭望向天幕,依稀可見蠻荒天下三輪月,緩緩道:“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

    阿良說道:“不以身相見如來。”

    曾是佛子的儒家聖人所言,來自於浩然天下的文豪詩篇,阿良所答,卻是佛家語。

    如今身爲亞聖一脈的儒家聖人,微笑道:“恍惚間,如遊故道,如見故人。”

    阿良沉默不語,後仰躺去。

    先前在寧府酒桌上,最後那個小故事,阿良只說了一半。

    但是陳平安肯定聽得懂後半個沒說出口的故事,因爲年輕人一樣是讀書人,一樣走過不少的江湖。

    一個譜牒仙師,跋山涉水,隨手斬妖除魔,誤殺無辜,他阿良與誰報仇?怎麼報仇?如果出劍,應該遞

    出多重的劍,纔算講理。如果不講理,只管意氣用事,又該如何確定那人所在師門,沒有同樣的某個小姑娘瞪大着眼睛,問個爲什麼……如果處處講理了,我之心中鬱郁不得言,喝酒無用,如何能平?

    阿良當時之所以沒有繼續說下去,就是怕陳平安刨根問底,追問一個結局如何。

    所以啊,每個傷透心的故事,都有個暖人心的開頭。

    ————

    北邊的城池裏,晏溟難得返回府邸,坐在書房閉目養神,那個精通算賬的小精魅,掀開一頁頁賬本,在與男人發牢騷,說家族入不敷出,哪有這麼做生意的,一定要與那個年輕隱官訴訴苦,不然整個晏家就要變成窮光蛋了。古靈精怪的小傢伙一屁股坐在賬本上,擡頭問道:“那件咫尺物,當真討要不回來了嗎?咫尺物可不是什麼尋常物件,總不能這麼不明不白,那隱官大人好歹給咱們晏家一個說法。”

    晏溟睜開眼睛,笑道:“難。”

    先前在春幡齋議事堂,陳平安倒是主動說過此事,身陷甲申帳五位劍修的圍殺之局,被那頭王座大妖算計得慘了,連累咫尺物有些折損,得修繕一番,纔好歸還,不然太不講道義。

    晏溟自然懶得計較。

    晏琢敲門而入,進了屋子又不知道如何言語,還是怕這個父親。

    事實上晏溟也不擅長與兒子言語,而不說話時的晏家家主,確實極有威嚴,小精魅咳嗽連連使眼色。

    晏溟這才說道:“少聽阿良胡說八道,其實你打小模樣就一直隨我,只要稍微瘦些,不差的。”

    晏琢剛坐到椅子上,椅子立即吱呀作響。

    小精魅在賬本上捧腹大笑。

    晏溟起先繃着臉色,只是一個沒忍住,也笑了起來。

    晏琢撓撓頭,不知所措。這樣的父親,讓他不太適應。

    一條小巷當中,歪斜的石碑旁,蹲着兩個忙碌的孩子,正是擔任酒鋪夥計的馮康樂和桃板,二掌櫃傳授了他們拓碑之法,拓碑所需物件,都一併交給他們,讓兩個孩子跑腿掙錢,事後按字數結賬,只要腿腳勤快,手腳伶俐,能掙不少銅錢,吃了陽春麪,可以隨便加那荷包蛋。

    馮康樂說要學陳平安當包袱齋,行走四方撿破爛換錢,到時候他的那個錢罐子可就不夠用了,得換個大的。

    桃板說以後自己也要開一家生意很好的酒鋪,不當夥計,當掌櫃,每天不幹活,只收錢。

    兩個孩子,一邊忙碌,一邊嘀嘀咕咕,各自說着遠在天邊的夢想。

    劍氣長城面朝戰場的城牆大字當中,老劍修殷沉坐在一塊磨損厲害的蒲團上。這輩子無親無故,無牽無掛的,老劍修都不知道活着到底是圖個啥。

    劍仙孫巨源脫靴,坐在自家廊道中,斜倚熏籠,手持酒杯,自飲自酌,衣袖曳地,有身姿婀娜的符紙美人,在庭院中翩然,姍姍可愛。

    劍仙郭稼看着一旁女兒低頭扒飯,妻子唸叨着喫慢些,沒人爭沒人搶的,餓死鬼投胎一般,就沒點姑娘模樣,以後還怎麼嫁人。難不成要變成董不得那樣的老姑娘纔開心?

    郭竹酒擡起頭,咧嘴一笑,趕緊閉嘴,腮幫鼓鼓的。

    買下了那座停雲館的酈採,出門散心,走到了已經空無一人的甲仗庫門外。

    太徽劍宗的那些劍修,在宗主韓槐子戰死之後,就撤出了這座屬於宅邸,返回浩然天下。

    酈採站在原地,某次做客甲仗庫,前輩韓槐子生前曾經對她笑言,浮萍劍湖多女子劍修,太徽劍宗卻是男子太多愁道侶,以後雙方可以多聯姻。當時太徽劍宗的祖師堂劍修們,皆是當之無愧的年輕俊彥,一個個眼巴巴望向她這位浮萍劍湖宗主,酈採便應承下來,說以後會撮合兩座宗門的年輕男女,多給些結伴遊歷的機會,到時候只要男女雙方你情我願,她酈採就願意當這個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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