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六百七十五章 承載真名
    雲籤返回水精宮,對着那封內容詳實的密信,一夜無眠,信的末尾,是八個字,“宗分南北,柴在青山。”

    春幡齋那邊,雲籤離去後,米裕和納蘭彩煥同時現身,米裕笑問道:“邵兄,你覺得雲籤會攜人北遷嗎?如果她果真有此氣魄和手段,又能夠救走多少雨龍宗弟子?”

    邵雲巖說道:“宗字頭仙家,一貫人以羣分,雲簽在那做慣了買賣的雨龍宗,空有境界修爲,很不得人心,所以她即便肯挪窩,也帶不走多少人。”

    米裕說道:“雲籤帶不走的,本就不用帶走。”

    納蘭彩煥神色不悅,“還好意思說那雲籤婦人之仁。信不信雲籤真要北遷,分裂了雨龍宗,以後南邊的仙師逃亡得活,融入北宗,反而更要怨恨劍氣長城的見死不救,尤其是咱們這位菩薩心腸的隱官大人,只要雲籤一個不留神,將兩封信的內容說漏了嘴,反遭記恨。”

    邵雲巖點點頭,“所以要那雲籤銷燬密信,應該是預料到了這份人心叵測。相信雲籤再一心修道,這點利害得失,應該還是能夠想到的。”

    米裕笑道:“雲籤想不到又如何,我們的隱官大人,會在乎這些嗎?”

    邵雲巖一聲嘆息,“怕是那信奉天下事不過是一件事的雨龍宗,不止一位祖師堂上位者,起了扶龍之臣的心思,還覺得依舊是樁買賣事。”

    納蘭彩煥冷笑道:“沒有隱官的那份腦子,也配在大勢之下妄言買賣?!”

    女子自知失言,姍姍離去,繼續算賬。

    邵雲巖和米裕相視一笑。

    倒懸山渡口,一艘來自北俱蘆洲的跨洲渡船,新來了六十二位劍修,寡言少語,直去大門,趕赴劍氣長城而已。

    ————

    那座似行亭的懸空建築內,陳平安席地而坐,雙拳撐在膝蓋上,呼吸綿長。

    所坐之物,正是從梅花園子撿來的那張竹蓆,可以幫助修道之人凝神靜氣之外,又有妙用,能夠讓陳平安更快煉化那些水運沛然的幽綠水珠,不但如此,興許是竹蓆材質的緣故,除了水府收益最大,木宅那邊也裨益不小,陳平安所煉之水珠,多餘水運靈氣,稍作牽引,就可以去往木宅所在氣府,一縷綿延水運,以長線之姿,一路流淌而去,滋潤臟腑。

    山上修行,這類仙家物件,興許品秩不會太高,但是最不可或缺,點點滴滴,積少成多,三兩年光陰,興許不會功效顯著,可一旦潛心修行,久居山中不問寒暑個數十年數百年,就會是兩種天地。所以大宗門的譜牒仙師,如那陸臺所言,必有一件類似輔助修行的本命物,若是神仙錢足夠,本命物之外,也要,求的就是圖個大道長遠,萬丈高樓平地起。

    根據不同的時辰,不同的仙家洞府,以及對應不同的修行境界,還要不斷更換物件,講究極多

    。

    那頭化外天魔繞着建築飄來晃去,也未言語,好像那個年輕人,比雲遮霧繞的刑官劍仙更加值得探究。

    年輕隱官剛剛從一處祕境歸來,不然當下絕沒這麼輕鬆愜意,先前是被那捻芯抓住脖頸,拖去的那處地方,這具遠古神靈屍骸煉化而成的天地,位於心臟地帶有一處禁地,老聾兒,化外天魔和縫衣人都無法進入其中,那邊存在着一道小門,象徵性掛了把鎖,只能老聾兒掏出鑰匙過個場,再讓捻芯將年輕隱官丟入其中。

    那是一處金色池塘,其中岩漿沸騰,密室之內,金光刺眼。

    陳平安每次被縫衣人丟入金色岩漿之內,至多幾個時辰,走出小門後,就能恢復如初,傷勢痊癒。

    只是咫尺物,養劍葫,都要留在行亭這邊。

    陳平安問道:“遠古神祇,也有氣府竅穴,與我們人是差不多的構造?”

    白髮童子停下身形,“大體上差不多,只是你們人族終究不如神靈那麼天地緊密,畢竟是它們一手打造出來的傀儡,所求之物,無非是那香火,你們的人身小天地,自然先天不會太過精巧,只是相較於別類,你們已經算是得天獨厚了,不然山精鬼怪,連同蠻荒天下的妖族,爲何都要孜孜不倦,非要幻化人形?”

    陳平安聽到了一個關鍵語,“緊密?與那道家追求的無垢,有些關係?”

    化外天魔身形緩緩旋轉,答非所問,笑道:“劍修飛劍,可破萬法。市井柴刀,也能砍瓜切菜劈柴。只是到底飛劍到底破了什麼,柴刀鋒刃到底劈開了什麼,你可知曉其中至理?”

    陳平安搖搖頭。

    學生崔東山,可能才清楚其中緣由。

    陳平安終於睜開眼睛,問道:“作爲交換,我又額外答應了你,可以進我心湖三次,你先後瞧見了什麼?”

    珥青蛇的白髮童子,盤腿而坐,勃然大怒,咬牙切齒,偏不言語。

    與此人做了四次買賣,幫忙打造建築,贈送一副女子劍仙遺蛻,外加兩把短劍,虧大發了。

    陳平安有些好奇,拿起地上的養劍葫,取出一把短劍,“你若是願意說,我將短劍還給你。”

    養劍葫內,還有那位崢嶸宗劍修的本命飛劍“天籟”,溫養之中。

    白髮童子伸手一抓,將那短劍收入手中,別在腰間,還剩一把,依舊被養在了那個品秩不行的養劍葫內,說道:“第一次做客,見着了箇中年道人,要與我切磋道法,爺爺我差點沒被他嚇死。”

    “第二次不去那小破宅子了,結果見着了個面容年輕卻暮氣沉沉的老頭子,腳穿草鞋,腰懸柴刀,行走四方,與我相遇,便要與我說一說佛法,剛說‘請坐’二字,爺爺我就又被嚇了一大跳。”

    說過了兩次遊歷,白髮童子不知爲何,沉默下去。

    陳平安問道:“最後一次又是如何?”

    白髮童子反問道:“你就這麼喜歡講道理?”

    陳平安疑惑道:“怎麼講?”

    白髮童子一個蹦跳起身,大罵道:“有個傢伙,按照不同的光陰長河流逝速度,大概跟爺爺我講了相當於幾年光陰的道理,還不讓我走!爺爺我還真就走不了!”

    陳平安微笑道:“原來我這麼讓人厭煩啊,能夠讓一頭化外天魔都受不了?”

    白髮童子有意無意瞥了眼撐起那座建築的四根柱子。

    此後陳平安繼續修行,化外天魔繼續逛蕩,兩兩沉默。

    這一天,陳平安脫去上衣,裸露背脊。

    捻芯隨手撤出那條脊柱,開始剝皮縫衣,再以九疊篆在內的數種古老篆文,在年輕人的脊柱以及兩側肌膚之上,銘刻下一個個“真名”,皆是一頭頭死在劍仙劍下的大妖,俱是與牢籠如今關押妖族,有着千絲萬縷關係的遠古兇物,關係越近,因果越大,縫衣效果自然越好。當然,年輕人所受之苦,就會越大。

    防止年輕隱官由於不堪重負,道心崩潰,血肉消融,最終導致功虧一簣,捻芯只得傳授了一門獨門祕術給陳平安,能夠稍稍分心。

    這其實是無奈之舉,畢竟陳平安尚未躋身遠遊境,哪怕經過那座金色岩漿的淬鍊,陳平安的武夫體魄,依舊無法承載過多大妖真名,捻芯每次書寫三個,已經是極限。

    年輕人只剩下一隻手可以駕馭,其實縫衣到了後期,當捻芯銘刻第二頭大妖真名之後,陳平安就連一絲心念都不敢動了,可即便沒有任何念頭支撐,依舊手指凌空,反覆虛寫二字,寧姚,寧姚……

    捻芯身在牢獄,對劍氣長城之事,從不過問半句,所以不知道這個寧姚是誰。

    偶爾休憩期間,捻芯就瞥一眼年輕人的手筆書寫,難免好奇,哪個女子,能讓他如此喜歡?至於如此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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