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七百二十三章 一洲涸澤而漁
    老秀才言語之間,從袖子裏邊拿出一枚玉手鐲,攤放在手心,笑問道:“可曾看出了什麼?”

    李寶瓶似有所悟,點點頭:“與那山下印章當中,以方章最爲珍貴,是一樣的道理,有無不定,一定萬法。”

    人間羊脂美玉,雕琢成一枚玉鐲,之所以昂貴珍稀,恰恰需要舍掉許多,最終得了個留白滋味給人瞧。

    至於印章當中,橢圓章隨形章,價值都要遠遠低於方章。緣由都在於“不捨”。

    只不過在這當中,又涉及到了一個由玉鐲、方章材質本身牽扯到的“神仙種”,只不過小寶瓶想法跳躍,直奔更遠方去了,那就免去老秀才許多擔憂。

    老秀才突然轉過頭,又笑眯眯問道:“許白,你覺得呢?”

    身後遠處,一個年輕人趕緊現身,先作揖致致歉,直腰起身再作揖,畢恭畢敬答道:“晚輩不知道。”

    許白出身中土神洲一個偏遠小國,祖籍召陵,祖輩父輩都是看守那座許願橋的凡俗夫子,許白雖然年幼便苦讀聖賢書,其實依然難免不諳庶務,此次壯起膽子獨自出門遠遊,一路上就沒少鬧笑話。

    老秀才看着那青衫文巾的年輕人,幸好這小子暫時不是文脈儒生,還是個老實本分的,不然敢挖我文聖一脈的牆角,老秀才非要跳起來吐你一臉唾沫。天大地大道理最大,年紀輩分什麼的先靠邊站。老秀才心情大好,好小子,不愧是那許仙,癡情種啊,我文聖一脈的嫡傳和再傳,果然個個不缺好姻緣,就只是自家功夫都放在了治學一事上,禮聖一脈亞聖一脈怎麼比,至於伏老兒一脈就更拉倒吧,與我文聖一脈拜師學藝虛心求教還差不多。

    李寶瓶嘆了口氣,麼得法子,看來只好喊大哥來助陣了。要是大哥辦得到,直接將這許白丟回家鄉好了。

    老秀才趕緊虛擡手掌,下按了兩下,示意小寶瓶彆着急祭出殺手鐗,有師祖在還怕什麼。

    老秀才與那許白招招手,等到年輕人戰戰兢兢走到老秀才身邊,再次作揖行禮道:“小生許白,拜見文聖老爺。”

    老秀才笑着點頭,問道:“許白,聽沒聽過一個治學嚴謹享譽天下的老夫子,名叫茅小冬?”

    許白點頭道:“年幼時蒙學,學塾先生在遠遊之前,爲我列過一份書單,列出了十六部書籍,要我反覆閱讀,其中有一部書,就是山崖書院茅山長的訓詁著作,小生用心讀過,收穫頗豐。”

    說到這裏,許白有些難爲情,自己的學塾先生,只說聲望,畢竟比起一位書院山長,天壤之別。說到底出身小地方的年輕人還是心地質樸,窮富之別,山上山下之分,都還是有。所以在許白看來,爲自己開蒙授業的夫子,不管自己如何敬重欽佩,終究學問是不如一位書院聖人大的。

    老秀才有些樂呵,也不與年輕人道破玄機,只是與小寶瓶心聲言語道:“如果沒有猜錯,這位許白的學塾夫子,就是那位‘召陵許君’,當之無愧的大經學家了。不過先生學生兩位雖然都姓許,卻沒什麼家譜香火就是了。”

    李寶瓶心中瞭然。

    那位被民間冠以“字聖”頭銜的“許君”,卻不是文廟陪祀聖賢。但卻是小師叔當年就很佩服的一位老夫子。

    老秀才笑道:“你那位學塾夫子,眼光獨到啊,挑選出十六部經典,讓你潛心鑽研,其中就有茅小冬的那部《崔子集解》,看得見崔瀺的學問根本,也看得見茅小冬的註解,那就等於將法術勢都一併看見了。”

    很難想象,一位專門著書註解師兄學問的師弟,當年在那山崖書院,茅小冬與崔東山,師兄弟兩人會那麼爭鋒相對。

    老秀才問道:“先前小寶瓶聊到了那部經書,聽說你讀書很雜很多,可曾看過?”

    許白點頭道:“看過,只是看得多,想得少。記得住,想不通。”

    老秀才隨意說道:“決定成佛,譬如以塵揚於順風,有何艱險?”

    許白脫口而出道:“一旦修道,若一葉浮萍歸大海,無甚猶豫。”

    老秀才點點頭,“回了中土神洲,你可以走一趟禮記學宮,與茅小冬問一問《集解》疑惑,年輕人好不容易遠遊一趟,不能光顧着賞景啊。”

    許白臉色微紅,趕緊使勁點頭。

    老秀才再以心聲單單與許白說道:“我家小寶瓶,只要不眼瞎,都會喜歡的。不喜歡纔怪了。只是如今世道不太平,年輕人越要修齊治平,兒女情長很美好,只是不爭朝夕嘛,既然你如今還沒有什麼文脈,更不着急,去了禮記學宮,喜歡什麼就學什麼,覺得哪位先生夫子學問大,就與他們學最拿手的看家本領,不用拘泥門戶,以後有機會,再遇見了學塾夫子,再來決定真正成爲誰的嫡傳。”

    許白猶豫了一下,問道:“文聖先生,我那蒙學先生,難道是傳說中的‘許君’?”

    早年學塾蒙學之時,先生就喜歡以說文解字來傳道授業,遠遊之前,爲許白推薦之書,又偏好訓詁一道。

    可如果不是今天文聖如此言語,許白還是絕對不會將一位鄉野學塾老先生,往“許君”那邊靠攏。

    老秀才有些無奈,現在的年輕人,怎麼就這麼難糊弄了?一個個猴精猴精的,到底不是不如自家關門弟子來得性情淳樸啊。

    只不過既然許白自己猜出來了,老秀才也不好胡謅,而且事關重大,哪怕是一些個大煞風景的言語,也要直接說破了,不然按照老秀才的原先打算,是找人暗中幫着爲許白護道一程,去往中土某座學宮尋求庇護,許白雖然天資好,可是如今世道險惡不同尋常,雲波詭譎,許白終究缺少歷練,不管是不是自己文脈的年輕人,既然遇到了,還是要儘量多護着幾分的。

    尤其是那位“許君”,因爲學問與儒家聖人本命字的那層關係,如今已經淪爲蠻荒天下王座大妖的衆矢之的,老先生自保不難,可要說因爲不記名弟子許白而橫生意外,終究不美,大不妥!

    所以老秀才點頭道:“確實是那位‘說文解字天下第一’的許君,所以你如今更要小心,蠻荒天下的王座大妖,甚至說不定是那託月山大祖親自出手,以後遲早都要找你先生的麻煩。我先前讓你去往禮記學宮,不僅是讓你求學去的,如今蠻荒天下的妖族謀劃,陽謀陰謀一股腦兒衝過來,半點不客氣,保不齊就有單獨針對許白、再針對許君的一樁陰謀。聽了這些,可以擔心,可以多思量幾分,但是不用太過害怕。我,還有你那位不管什麼緣由未曾與你坦誠身份的先生許君,再加上陳淳安,咱們這些老傢伙畢竟都還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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