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七百五十四章 選址
    姜尚真沒有直接返回雲笈峯,不打攪陳平安三人敘舊,而是留在了黃鶴磯,悄悄去了趟螺螄殼,下榻於一座福地只用來款待貴客的姜氏私宅,府上女婢僕役,都是類似清風城許氏的狐皮美人,此處山水祕境,天色與福地相同,姜尚真取出一串鑰匙,打開山水禁制,入門後登高憑欄遠眺,螺螄殼府邸的玄妙就一下子顯現出來,雲海滔滔,唯有腳下府邸獨獨高出雲海,如孤懸海外的仙家島嶼,雲海滔滔,其餘所有府邸掩映白雲中,若隱若現,小如一粒粒浮水芥子。姜尚真一手持泛白的老蒲扇,扇柄套上了一截青神山老竹管,輕輕扇動清風,右手持一把青芋泥燒造而成的半月壺,緩緩啜茶,視野開闊,將黃鶴磯四周風光一覽無餘。

    姜尚真在等待一位老友登門與自己倒苦水,只是撐船老蒿師竟然久久沒有露面,耐心極好,既然閒來無事,總得找點事做,姜尚真就一邊唸叨着非禮勿視,一邊視線遊曳,施展掌觀山河神通,先尋見了黃衣芸獨居的那處府邸,擔心黃鶴磯這邊款待不周,冷落了葉姐姐,姜尚真本意是想要看看葉姐姐府上還缺什麼,他好讓人準備,結果發現葉姐姐正在以一幅蒲山祖傳仙人步罡圖,在院內走樁練拳,姜尚真伸長脖子,瞪大眼睛,好像恨不得把臉貼在黃衣芸的拳頭上,黃衣芸心有感應,微微皺眉,一肘遞出,磅礴拳意在螺螄殼山水祕境內如一掛白虹懸空,打得姜尚真趕緊以蒲扇遮臉,蒲扇狠狠砸在面門上,姜尚真踉蹌後退數步,以蒲扇輕輕一揮,驅散那條拳意凝練的懸空長虹。

    止境武夫就是如此難纏,神識太過敏銳。

    姜尚真趕緊換了別處去看,一位頗有名氣、有望躋身本屆花神山新評又副冊的仙子姐姐,正在那邊開啓黃鶴磯鏡花水月,她一邊在畫案前作畫,工筆白描仕女圖,運轉了山上術法,筆下煙霞升騰,一邊說着她今天遇見了蒲扇雲草堂的黃衣芸,而且有幸與黃山主小聊了幾句,一時間她所在府邸靈氣漣漪陣陣,顯然砸錢極多,看樣子,除了一堆雪花錢,竟然還有豪客丟下一顆小暑錢。姜尚真揮了揮蒲扇,想要將那畫卷嫋嫋升起的煙霞驅散幾分,因爲仙子姐姐彎腰作畫之時,尤其是她一手橫放身前,雙指捻住持筆之手的袖子,風景最美。

    姜尚真喝了一口茶水,對這位魏姐姐佩服不已,竟然能夠與一洲武道第二人的黃衣芸“小聊幾句”,都與自己的待遇差不多了。

    她說是真敢說,信是真有人信。

    譜牒女脩名爲魏瓊仙,來自一個南方仙家門派,師門與玉芝崗曾經關係極好。

    想起那座玉芝崗,姜尚真也有些無奈,一筆糊塗賬,與昔年女修如雲的冤句派是一樣的下場,犀渚磯觀水臺,山上繞雷殿,說沒就沒了。關於玉芝崗和冤句派的重建事宜,祖師堂的香火再續、譜牒重修,除了山上爭執不休,書院內部如今爲此還在打筆仗。

    大概是因爲黃衣芸在黃鶴磯的現身,太過稀罕,實在難得,又有一場可遇不可求的山上風波,差點惹來黃衣芸的出拳,使得螺螄殼雲海府邸各處,鏡花水月極多,讓姜尚真看得有些目不暇接,最後看到一位胖乎乎的少女,身穿一件桃李園女修煉制的山上法袍,色彩比較豔麗,品秩其實不高,屬於那種山上譜牒女修未必穿得起、卻是鏡花水月仙子們的入門衣裙,她孤零零一人,住在一處神仙錢所需最少的府邸,開啓了黃鶴磯的鏡花水月,一直在那邊自說自話,說得磕磕絆絆,經常要停下話頭,醞釀好久,才蹦出一句她自以爲風趣的言語,只不過好像根本無人觀看鏡花水月,微微胖的小姑娘,堅持了兩炷香功夫,額頭已經微微滲出汗水,緊張萬分,是自己把自己給嚇的,最後十分多餘地施了個萬福,趕緊關閉了黃鶴磯鏡花水月。

    她一屁股坐在小院石凳旁,她雙手互搓,偷偷擦掉手心汗水,再擡手蹭了蹭額頭,從袖子裏拿出一摞小紙條,上邊寫滿了摘抄下來的詩詞句子,自顧自仔細“覆盤”那場鏡花水月的小姑娘,偶爾撓撓臉,偶爾懊惱,偶爾羞赧,最後收起小紙條,揚起拳頭,給自己加油鼓氣。最後還是有些泄氣的小姑娘,一張胖乎乎的臉龐,貼在石桌上,微皺眉頭,輕輕嘆息,大概是覺得自己好醜好醜,掙錢好難好難吧。

    嬌憨小姑娘取出幾件用以觀看別家鏡花水月的仙家物,一咬牙,選中其中一株小巧玲瓏的珊瑚樹,紅光流轉,顯示鏡花水月正在開啓,她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取出一顆雪花錢,將其煉爲精純靈氣,如澆水珊瑚樹,緩緩鋪出一幅山水畫卷,正是那位暫時與她在螺螄殼當隔壁鄰居的作畫仙子,小姑娘深呼吸一口氣,正襟危坐,全神貫注,眼睛都不眨一下,仔細看着那位仙子姐姐的一言一語,一顰一笑。

    花了一顆雪花錢呢,掙錢不易花錢卻如流水,她能不認真嗎?

    可是小姑娘越看越傷心,因爲總覺得自己這輩子都學不會啊。

    姜尚真收起茶壺,一手托腮,輕輕搖晃蒲扇,遠遠凝視着那個小姑娘,玉圭宗老宗主眯起一雙丹鳳眼,笑意溫柔。

    老蒿師倪元簪在府邸門外現身,大門未關,一步跨入其中,再一步來到姜尚真身邊,笑道:“家主還是一如既往的閒情逸致。”

    姜尚真把壺啜茶,然後打趣道:“幹嘛要去招惹我那好友,老壽星突然想要知道砒-霜滋味,嫌命長?還是覺得抖摟過一手江淮斬蚊,劍術無敵了?現在好了,一根竹蒿都沒了,以後還怎麼當擺渡舟子。”

    倪元簪說道:“當年我們雙方約好了的,我只是擔任雲窟福地黃鶴磯的不記名客卿,靜待有緣人拿走那顆上古金丹,此外做什麼做什麼,是去是留,毫無約束。”

    姜尚真點頭道:“這麼多年來,靠着你肩頭那隻趴窩的三足金蟾,幫我福地聚攏了不少財運,是得謝謝你。只不過你慫恿我帶着陸舫去往藕花福地,說是有望幫他解開心結,實則暗藏算計,不談初衷,只說結果,就是害得我與好友天各一方,恩怨分明,剛好兩清。”

    倪元簪先前如仙人兵解,留下一件鶴氅遺蛻在船上,瞥了眼再無渡船的江水和渡口,感嘆道:“身心久在樊籠,如今復歸自然,不曾想反而有些不適應了。”

    姜尚真笑道:“如今浩然天下大勢已起,你送出那顆燙手的金丹後,就沒想着做點什麼?比如去見一見隋右邊?”

    離開藕花福地的,當然不止陳平安身邊的“畫卷四人”。

    老觀主身爲天底下輩分最老的那一小撮修士,何況還是一位高不可攀的十四境,能夠以福地問道洞天,與道祖切磋道法,道法還是很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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