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七百八十章 可規可矩謂之國士
    吳霜降笑道:“這些都不用擔心,我知道輕重。”

    崔東山若是掙不脫這副皮囊枷鎖,還怎麼躋身飛昇境?吳霜降敢斷言,作爲半個繡虎的白衣少年,這些年其實本身就一直在尋找一位劍修,必須是飛昇境起步,而且得是信得過的,劍術極高的,比如與文聖一脈關係親近的阿良?同門的左右?才能放心,讓對方出劍,打破牢籠。

    至於一截柳葉的飛劍跌境,當然損失極大,不過只要姜尚真躋身了飛昇境,兩事並一事,都會迎刃而解。

    只不過這些心知肚明之事,說出口就比較大煞風景,吳霜降也沒覺得與這些年輕人做買賣,需要自己如此坐地還錢。

    何況四人聯手,一人塑造瓷人碎瓷人,三人合力劍斬十四境,這等壯舉,哪怕吳霜降正是被斬之人,他也覺得極有意思。

    會讓吳霜降有些期待百年之後的光景。

    只是不知道百年千年之後,年輕人們都已飛昇境,那麼就是四飛昇,其中三劍修?

    會不會後世有人提及此事,就要來上那麼一句。

    歲除宮曾經有人名叫吳霜降,一人力戰陳平安,寧姚,姜尚真,崔東山?

    壯哉。

    吳霜降大笑一聲,破例取出一壺酒水,痛飲一口,開始娓娓道來一些老黃曆,“歲除宮有了我之後,大不一樣,不到百年光陰,很快就崛起了,要知道我當時纔是金丹境的時候,就已經是一座宗門賬房先生財神爺了,等到躋身了元嬰,又兼了掌律一職,當然,這與歲除宮當時只是個二流山頭,關係不小。不過你們應該翻過的祕檔記錄,一個金丹符籙修士,捉對廝殺過程中,斬殺一位元嬰劍修,以及元嬰之時,擊殺過兩位玉璞境,非是我自誇,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我生性謹慎,修行路上的一些個意外,看似兇險,其實都不算什麼,但是我如此,不意味着身邊人也是如此,所以有個女子,她在下山歷練過程中,誤殺了兩位練氣士,兩人都是世俗朝廷的道牒官員,廝殺過程中,還殃及無辜凡俗十數人,這筆賬就算在她頭上了,這其實不算過分。所以我就不得不走了一趟山下,幫着她四處周旋,原本方方面面都已經被我擺平,幕後設局之人,都被我順藤摸瓜找到了。”

    那女子,就是吳霜降的山上道侶,在歲除宮,她是一個修行資質很平常、容貌也很平常的女子。

    其是一個山上修士設置的局,當然是針對吳霜降,一個姿色平平、修行資質更不算太好的女子,還不值得幕後人如此興師動衆。

    牽一髮而動全身,最終吳霜降惹上了白玉京二掌教,真無敵餘鬥。連那些幕後佈局人,都覺得是一個天大的意外之喜。

    而那個時候的吳霜降,纔是一位元嬰境修士。

    掌管白玉京那一百年的道老二,最終給了吳霜降一個選擇,要麼去敲天鼓,再被他餘鬥打死。

    要麼交出那個女子,按照道律,魂飛魄散。你吳霜降只需袖手旁觀,就可以不用死。

    吳霜降突然提了一句題外話:“咱們那位三掌教閒來無事,也爲他的小師弟設置了一個差不多的問心局,只是在道心細微處,始終沒有讓他這位小師兄滿意。不然那少年,當時就可以得到一樁仙緣,能夠一步登天,躋身玉璞境。如果他可以心境上不拖泥帶水,比你勝出一籌,然後再與你做同樣事,看似自找麻煩,做些多餘事,陸沉就願意高看他一眼了。”

    陳平安說道:“是那個道號山青的?”

    同樣是數座天下的年輕十人之一。

    吳霜降笑着拎起酒壺,指了指陳平安身邊的女子。

    寧姚直到這一刻,才隨口說了句,“這人行事,不太地道,被我砍了幾劍,躲去閉關了幾年。”

    一直豎起耳朵的姜尚真,偷聽至此,立即小聲重複兩字,“保重,保重。”

    吳霜降斜靠欄杆,只是喝了一口,就不再飲酒,眯眼望向遠方歲除宮的一處處山水形勝,微笑道:“要知道,在那件事發生之前,我被視爲是青冥天下最有儒家聖賢氣象的道門修士,並且還有希望煉出一兩個本命字,因爲我堅信世間所有事,是非分明,對錯分明,黑白分明。”

    山水依舊在,人已是過客。

    所以吳霜降之前纔會說那句。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書簡湖。

    可能姜尚真的那座書簡湖,會有個蘅蕪一般的柔弱女子,亭亭玉立,年復一年徘徊不去。

    可能會是神篆峯的那座祖師堂,從曾經的鬧鬧哄哄,變得空無一人,再無一句罵聲,也無人摔椅子。

    可能崔東山的心中書簡湖,會有個囊中羞澀的教書先生,空有一肚子學問,依然餓着肚子,帶着初次相逢的少年,一起走過雞鳴犬吠、炊煙裊裊的小街陋巷。

    可能是昔年學塾,有個意氣風發的年輕讀書人,前一刻還在代師授業,轉眼過後,座下幾個聽課之人,都已遠去,再不回頭。

    可能是一位遠遊還鄉的南婆娑洲老劍仙,在泥瓶巷曹家祖宅內,回頭望去,彷彿看到了個手持掃帚的婦人。在那大雨天的家中,那處四水歸堂的小天井,就是一處書簡湖,直教一位活了千百年早已鐵石心腸的老劍仙,回首時也要視線模糊,輕聲呢喃,孃親,傻孃親唉。

    一處書簡湖,可能只是那處不起眼的鄉野亂葬崗,曾經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是鬼卻最怕鬼,在她徹底離開人間後,卻能讓一位重遊故地的劍客,不至於傷心得如何揪起心肝,就只是一夜獨坐,不敢喝酒。

    可能是一位孤零零的賬房先生,在湖邊掬水洗臉。可能是更早時候的某個少年,在遠遊路上的一張酒桌上,說自己年紀太小。

    可能是一位隨城遠遊、好似天上月的女子,滿臉淚水,看着那座城頭上,一個連臉龐、身形體魄都已失去的心上人,依舊好似有那笑顏,使勁與她揮手告別,好讓那個明明境界更高、劍術更高的女子,千萬不要擔心,更不要愧疚。

    一樓寂然。

    各有心思。

    先前對峙雙方,看似從生死相向,變成了談笑風生,甚至有望做成買賣,締結盟約,可其實依舊劍拔弩張,暗流涌動,雙方隨時都要繼續分生死,都不需要什麼一言不合,不用誰怒目相視,就會死人。

    吳霜降收起些許思緒,指了指那張青色符籙,與陳平安說道:“我的十四境合道人和,只要我和道侶天然,不同時被殺,就可兩人都不死。至於其中大道折損是多少,以及我的境界恢復之法,太過涉及大道根本,就不與你明說了。關於今天一場切磋,你們幾人的折損,我自會一一補償,比如這張上尸解符,除了能夠讓一位無望上五境命不久矣的地仙,轉爲鬼仙之姿,還能夠躋身玉璞境,此後是否塑造金身,轉去擔任山水神靈,從斷頭路改道,換路繼續登高,你都可以隨意。而且此符貴重,還在於符紙材質本身。這是對你體魄受傷的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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