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七百九十一章 橫着走
    李寶瓶使勁點頭道:“茅先生就是這麼做的。李槐反正打小就皮厚,無所謂的。”

    然後李寶瓶說道:“小師叔沒有背劍也好,不然坐着礙事,那就得摘下來,橫劍在膝,可是這麼一來,釣魚就麻煩了,總不能時時刻刻拿在手裏,可把劍放在腳邊吧,更不像話。”

    陳平安笑了笑,還是那個熟悉的小寶瓶。

    她總是有很多古怪的想法,奇怪的問題。

    很多外人極其在乎的事情,她就只是個“哦”。可是很多人根本不在意的事情,她卻有很多個“啊?”

    當年遠遊路上,小寶瓶曾經問他,天上只有一個真月亮,那麼人間總共有多少個假月亮,河裏,井裏,水缸裏,都得算上。

    陳平安只好說不知道。小寶瓶就追着問小師叔什麼時候才知道答案。答案當然還是不知道。

    有次陳平安坐在篝火旁守夜,然後小寶瓶就指着不遠處的河水,說一條可長可長的河水裏邊,上中下游分別站着個人,他們三個總共能夠從水裏瞧見幾個月亮,小師叔這總該知道吧。

    陳平安當時愣是想了大半天,都沒能給出答案。紅衣小姑娘坐在一旁,背靠小竹箱,雙臂環胸,搖頭嘆氣。小師叔笨是笨了點,可他是自己千挑萬選出來的小師叔,又有什麼辦法呢。

    陳平安其實一直有留心兩邊的動靜。

    物以類聚,人以羣分。

    一撥釣客,是山下的豪閥子弟,另外一撥是山上修道的譜牒仙師。

    兩撥人,朋友相互間閒談交流,也沒什麼顧忌,所談之事,不涉機密,所以都沒有像陳平安和李寶瓶這般始終心聲言語。

    能夠被家族長輩、山上祖師帶來此地,身份肯定都不會簡單,都是華族高門的傑出弟子,或是大宗門的祖師嫡傳。

    如今在這,在路上遇到下五境修士,比起遇到上五境神仙,可要難多了。

    先前李寶瓶沒有出現的時候,雙方明顯對陳平安都沒什麼興趣,多半是將這個誤沒資格參加議事的釣客,當做了某位不算特別拔尖的世家子,或是某個離開祖師身邊的宗門子弟了。

    通過那些不怕旁人偷聽的閒談,陳平安大致確定了雙方身份。

    左手邊,皚皚洲的密雲謝氏,流霞洲的渝州丘氏,邵元王朝的仙霞朱氏。主要是來自這三個家族,都是膏腴世爵的千年豪閥。

    比如那謝氏,除了世代簪纓,其實也很有錢,只是因爲有個富甲天下的劉氏,才顯得不那麼矚目。

    記得宋雨燒老前輩說過,他這輩子的遺憾之一,就是沒去過流霞洲的渝州,因爲聽說那邊的火鍋,天下第一。

    不過宋老前輩卻又說,沒去過也好,真去過了渝州,萬一回了家鄉,再喫任何火鍋都沒個滋味,豈不是糟心。那就乾脆不去渝州了,留個念想。

    所以陳平安對渝州這個地方,印象尤其深刻。

    這些出身名門的年輕男女,擺了長條小矮几,放滿了靈氣盎然的仙家瓜果,地上鋪了涼蓆,有侍女幫着架爐煮茶,還有貴公子斜臥持杯,喝酒吟誦詩篇的,反正什麼事情都做,就是沒想着好好釣魚。

    右手邊,有那眉山劍宗的女子劍修,看樣子她不會超過百歲,是位氣象不俗的金丹劍修。

    據說山門有那龍鬚雲的異象,垂若瀑布似龍鬚。還有一座倒碧峯,矗立在湖泊旁,山色倒映水中,竟是真相在水、虛幻在岸的神仙道場,十分奇異。登山如入水,修士眼中所見,亦是湖中景象。

    陳平安多看了她幾眼。

    主要是這位女子劍修腰間,懸了一塊小巧玲瓏的抄手硯,行書硯銘,篆刻了一篇膾炙人口的述劍詩。

    因爲抄手硯,陳平安就想起了自己的弟子郭竹酒,郭竹酒好像是唯一一個能讓裴錢喫癟的同齡人,有多難得,去問問翩然峯白首就知道了。

    還有來自梅花庵的仙子,肩頭趴着一隻吐寶小貂。這種小傢伙,不但是天然的儲錢罐,而且吃了錢,真能生錢,可遇不可求。

    梅花庵有那“萬畝梅花作雪飛”的勝景。梅花庵的胭脂水粉,暢銷浩然各洲,山上山下都很受歡迎。

    一位出身金甲洲北方大宗門荷花城的公子哥,師門所在城池,建造在一枝巨大荷葉之上。荷花三百年一開,每次花開百年,每逢荷花盛開,就是一座不懼劍仙飛劍的天然護城大陣。傳說這株荷花,是道祖那座蓮花小洞天之物,至於如何輾轉流傳到了荷花城,衆說紛紜,其中一個最玄妙的說法,是道祖摘下荷花,不知爲何,丟到了浩然天下。

    另外一個相對比較可信的說法,是大玄都觀的孫老觀主,在借劍給那位人間最得意之後,雙方飲酒,大醉酩酊,遠遊浩然的老仙人道法通天,拿出了一粒紫金蓮花的種子,以杯中酒澆灌,轉瞬之間,便有蓮花出水,亭亭玉立,然後驟然花開,大如山嶽。

    有個簪花的年輕人,喜歡斜眼看人,許多心思變化,都在嘴角那邊的弧度上。

    聽說涿鹿宋氏所在王朝,從帝王公卿,到販夫走卒,朝野上下都流行簪花一事。

    入山修行,登高之後,只要有心,就會越來越發現身邊人物,不是見過的,就是聽說過的。

    有用嗎?好像確實沒太大的意義。因爲絕多大多數人,都會就此擦肩而過,可能再不相見,就只是人生道路上的過客。就像那仙府遺址一別的武夫黃師,梅釉國旌州城外大山中的那隻小狸狐,石毫國那座狗肉鋪子的少年,被陳平安發自肺腑敬稱一聲“大俠”的孫登先。

    沒用嗎?卻也未必。可能衆人當中,就隱藏着一位位類似陽關道上的宋蘭樵,羊腸路上、願意讓道也能各走一邊的劉志茂,或是獨木橋只許一人通過的馬苦玄。

    或是隻因爲陳平安的出現,夜航船上的老夫子王元章,與那桐葉宗宗主的劍仙傅靈清,已是生死有別的雙方,依舊能夠好似遙遙相見。

    至於先前那個遠遠見到自己,不打聲招呼掉頭就走的酡顏夫人,陳平安也就只當渾然不知了。

    挺好的,因爲酡顏夫人身邊,好像還跟着一位百花福地出身的少女花神。不然見了面,還能如何,聊今兒天氣不錯,飯喫過沒?

    等到李寶瓶出現後。

    兩邊就開始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一位趺坐蒲團、凝神吐納的謝氏客卿,是位玉璞境的老劍仙,先前當老人見過了那個紅衣女子,就忍不住感嘆道:“好個修道胚子,日麗中天,雲霞四護,玉質金相,心神合一,與道近矣。”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