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自然知道,她想說的,亦是不能再愛他了。
這恩怨的起源已久,程軒算不得對她落井下石,他身後的程氏一族,他的雄心壯志,不是一個小小的沈瑾瑜可以比的上的。
就連玉衡在找沈瑾瑜的這一年多裏也曾想過,這麼久的時間,即便是程軒月月都有收到信,字體相同,語氣也不能一樣,這一年多,這麼親密的兩個人間,他絲毫沒有察覺到沈瑾瑜出了事?她不信。
沈瑾瑜沒有再說話,只是目光死死的盯着門框,她想得開,不代表她放得下,只是時間慢慢的流去,她以爲那感情也是最終會被掩埋,卻不知,這傷疤掀起的痛,卻是歷久彌新。
桑田忽的又問道:“那前幾日你出現在長公主府,又要嫁與吳金南是怎麼回事?”
沈瑾瑜回過神來,有些無奈的揉了揉眉頭道:“還能如何?我氣悶的是,被長公主算計了這麼多次,我連她的樣子都沒見到。那天我被她府上的家丁請過去之後……”
沈瑾瑜看着桑田,突然有些難以啓齒,她想了想才低頭道:“後面的事情,無非也就是些要壞我名節的事情,當時若不是吳金南……我恐怕便是萬劫不復。”
桑田原先也料到是這樣的事情,便沒有再問下去,一片沉默之後,他才忍不住問道:“是,像當年菊園的事情嗎?”
沈瑾瑜搖頭道:“不是這樣的。”
看她神情多少有些窘迫之意,桑田便想起另一件事情,問道:“程軒呢?你可想見他。”
沈瑾瑜笑道:“半點不由人。你這樣問我,好像我見不見他,我做得了主似的。”
桑田預想過她很多的回答,卻沒料到,是這樣,她的面色讀不出悲喜,那種笑,只是純粹的笑,她笑,卻見不到她的表情。桑田一時間居然有些無話可說。
今天正事要緊,他便沒有再管沈瑾瑜的心情直接問道:“那你可知,桑田半個月前回京了。”
沈瑾瑜搖頭。
桑田繼續說道:“現在形勢不明,他居然屯兵在城郊,拒不回京。”
屯兵?這是大罪。
沈瑾瑜問道:“什麼叫形勢不明?”
“天元帝身體忽好忽壞,這個時候牛鬼蛇神都出來了,程軒的打算,我也看不懂。這個時候,居然有傳言,說程婉,要嫁給三皇子。”
“三皇子?”
沈瑾瑜分明記得,那桃源裏的人,不是皇太孫嗎?
“那接下來,會是怎麼樣?”
桑田搖頭:“我也不知道,現在羣雄逐鹿,尚未可知鹿死誰手。我們外臣,不知道今上的身體狀況到底如何,各路諸侯,大家也都有各自的心思。”
玉衡罕有的插嘴道:“是這個原因,你還沒回桑府的嗎?
”
只有今年,居然阻止了他。
沈瑾瑜問他道:“那如果是這樣,你希望我做點什麼。”
桑田笑道:“不是我希望你做什麼,而是,想知道,你想做什麼。”
想做什麼?此時家事與國事都混亂不堪,哪一樣是她自己能做主的?
沈瑾瑜皺眉道:“若要說起來,程軒會怎麼做,我還真猜不出來,只是……”
“只是這一年來,我努力壓下的那些情緒,不知道在這樣孤單絕望之下對他的憤恨,能不能讓我見他之時讓人不要那麼兵荒馬亂,恨意洶涌。”
沈瑾瑜將這後半段話,默默的咽回了心中。
桑田見她這樣,忍住沒問她只是什麼,邀約道:“如此,你若是不要存心見他,便可以暫時住到平康坊。萬一……程軒有不臣之心,又或者,京中戰亂再所難免,你住在這裏,程軒一定能找到你。”
沈瑾瑜有點意外,桑田這話,說的直接坦白,又很大膽,她想了想,堅定的搖搖頭說道:“躲不掉的,長公主也好,程軒也好,都是我的業障因果。況且,我已經連累了吳將軍,你也看到了,實在不能再多牽連一個人了。”
桑田點點頭,卻沒接她的話,直接對玉衡說道:“將東西收拾一下,下午馬車會來接你們。”
說完自己悠悠然的喝完茶便走了。
沈瑾瑜雖也知道他性格乖張,今天的耐心已然算是非常少見的,只得隨他去了——而且,她也是害怕,不想再見到那個保護她也讓她傷心的人。
這院子,只有她與玉衡兩人,平常的生活也都是兩人一起動手,沒有分過主僕,說是收拾,也沒什麼可收的,就簡單幾件衣服。
人往往都是這樣,在可以選擇的情況下,覺得重要的東西很多,每一樣都丟棄不下,可是,真的全都失去了,也就罷了。
人生在世,光是活着的遺憾都忙不過來了,那些外物,丟了,也就丟了。
雖然偶爾的,沈瑾瑜還是會想念一下,祖父的茶壺,還有,失而復得的手釧。
到了下午,桑田如約而至,沈瑾瑜與玉衡拿着兩個小小的包袱,便準備上了馬車。
桑田的臉色看不出與平日一樣,有些桀驁與不屑。他是好看的,他的好看與吳金南不同,吳金南的五官每一樣都長得恰恰好,又脣紅齒白,就算面無表情,也是一副完美的圖畫。
桑田則是山水,冰雪四季分明的臉上,給他顏色極多,他生氣時,面色便是冰霜之美,他開心之時,面色便若楓葉紅似火的熱情,生動極了。
很難相信一個人的表情會那麼影響到一個人的容貌,更難想到的是,他那種旁若無人的生機勃勃,還有灑脫。
可大部分時間裏,桑田的表情是有些冷淡到不屑的,好像什麼都與他無關一樣,他這些難得的表情,只有他身邊的人才有機會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