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掌中嬌 >49|紅塵深處(七)
    白姑一臉生意的笑, 又摻雜了分外的殷勤:“怎好勞動三爺您親自出來了?擾了三爺休息,實在過意不去,原本想着我能進去, 等在門後說上幾句就好。”

    徐致深這纔將目光調到了白姑的臉上, 停了一停。

    白姑朝他靠近了一步:“我就是我們家姑娘的嫂子, 那是他兄弟。”

    薛慶濤小時是過了幾年被人伺候的好日子, 只是薛家祖上原本就是種田的泥腿子,也是到了他父親一輩, 才中進士風光了幾年, 隨後就落罪抄家,再接着大清國也亡了,哪裏來的那種要數代薰陶才能養出的大家子弟氣度, 加上他自己人又老實,膽小怕事,這些年被磋磨的早成了顆土湯圓, 見徐家那個死了又回來的小三爺看向自己,自慚形穢,急忙擦了擦汗, 點頭躬身:“三爺安。”

    對着白姑夫婦,徐致深的神色倒是見好了,竟然客氣起來:“要是有事, 進來講吧。”

    “不敢不敢, 這裏就好。”

    白姑也知道他是給臉, 客氣而已, 忙推卻,看了眼一旁那個站那裏一動不動的小姑子,心裏暗怪。

    臉蛋生的再好,不知道怎麼討自己男人歡心,木頭樁子一根,又頂個屁用?

    “三爺,原本我家是沒臉尋您開口說什麼的。我們這樣的人家,當初姑娘能用八擡大轎接走,全鎮就她一個,進你徐家的門,原本就高攀的不行了,如今姑娘被送出來了,要擱我自己身上,我沒話說,領人走就是了。偏她不行啊!我放不下。她命苦,打小沒了爹孃,被我男人糙養大,又不是全好的人兒,在你們徐家也有幾個年頭了,方圓十里八地,沒有不知道的,這麼回去了,我怕她一輩子就完了,往後再沒得好……”

    白姑從袖裏抽出一塊手帕子,擦了擦眼睛,透過手指縫,偷偷看了眼對面徐家的小三爺。

    他雖然沒應,但看他的表情,自己剛纔的這一番話,似乎並沒怎麼惹出他的厭煩,膽子一壯,於是再靠些過去,低聲繼續道:“三爺,她是不能說話,人也笨手笨腳不討喜,但有一樣好,老實啊,三爺您要怎樣,她絕對聽您的。我和她哥,原本也沒奢望她能做三奶奶,好歹看在她嫁了你幾年的份,留她做個丫頭也成,暖牀洗腳,那也是上輩子修的緣分,總強過就這麼回了……”

    徐致深既不點頭,也沒搖頭,面無表情地看了眼甄朱,白姑就把她強行拽到面前,向她丟眼色,示意她跟着懇求。

    甄朱眼睛望着三爺身邊門板上那枚泛着綠色銅鏽的門環,沒動。

    白姑又是氣惱,又是不解,正要墜着小姑子衣袖讓她強行下跪,對面三爺面色雪一樣的冷:“我身邊不缺這樣的丫頭。放心,答應了的事,會做。”

    他這話好像是說給甄朱聽的,完了看向又失望又困惑的白姑倆夫妻,臉色緩了緩,說:“還有別事嗎?”

    薛慶濤自然沒話,只看着白姑。白姑卻是知道了,想讓小姑子賴在徐家是徹底不成了,於是鬆開了甄朱袖子,一臉爲難地說:“三爺厚道,只是這話叫我怎麼說呢,實在是爲難。我家姑娘,清清白白,長的也好,原先就時常有人來問親的,這幾年要是沒給耽誤了……”

    三爺彷彿明白了,點了點頭,示意白姑不必說了,轉身叫了門房過來,低聲說了幾句,隨即看向白姑夫婦,和顏悅色地道:“他去帳房支錢,你們等等就好。我就不奉陪了。”

    他說完,撫了撫衣袖上的一道摺痕,邁步轉身朝裏去了。

    白姑目送那一抹雪白的飄灑背影消失在門裏的一堵牆後,轉向甄朱,用眼刀剜了她一下。

    “等着!”

    那個門房吆了一聲,嘴脣扭了一扭,轉身往裏而去。

    ……

    回來的時候,騾車上多了個人,也多了一包沉甸甸墜手的袁大頭。

    白姑的焦躁被這包銀元暫時給撫慰了下去,只是心裏終究是恨鐵不成鋼,唸了甄朱一路,大意無非是小三爺的氣派,她前所未見,出手又闊綽,小姑子要是聰明些,剛纔順着自己搭的梯子向他求個好,指不定他就真改了主意留下她了,現在這樣被休了回去,日後夠她這個做嫂子的頭疼。

    薛慶濤只問了聲剛纔小三爺說的“答應了的事”,問完了,意識到妹子不會說話,問了也白搭,嘆了口氣,也就不吭聲了。

    甄朱任由白姑在耳旁一路唸叨,回了鎮子。

    這鎮子名叫興隆,距離縣城幾十裏地,擡頭低頭都是熟人,白姑覺得丟臉,特意等到天黑了,才做賊似的領着甄朱回了麻油店,從後門進去。隔了幾天,街坊四鄰就都知道姑娘從徐家接回來了,白姑起頭的那陣子羞恥感去了,就趁着在麻油鋪裏打雜幫傭的夥計鬧着要漲工錢,尋了個由頭打發走了人,使喚甄朱做事。麻油鋪的生意一下好了起來,門庭若市,天天有閒漢提着瓶子上門打油,打完了也不走,就靠在油膩膩的老櫃檯上,覷着甄朱扯白話。白姑也不趕人,只是若要有人想趁個機會沾點便宜,藉着遞油收個錢的功夫,摸個小手什麼的,甄朱搖一下鈴,白姑立刻會從後堂裏竄出來:“打個二兩油還賒賬,也肖想我家小姑子的便宜?呸,回去撒泡尿先照照模樣,看清是蛤.蟆是烏

    龜再出來遛,丟人現眼!”門口鬨堂大笑聲中,閒漢面紅耳赤,灰溜溜走了。

    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幾次,甄朱也就見慣不怪了,只等着徐致深動身離開前,來接走她看病。

    ……

    轉眼,甄朱回來大半個月了,到了月底,徐致深那邊一直沒有動靜。

    甄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否還在縣城裏,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心裏漸漸有些不確定起來。

    這人雖無情,但仔細回想之前他兩次允諾時的情景,想必答應了的事,應該還是能做到的。

    這樣一想,她就又放心了,想必他還沒動身,她等着就是。

    這天午後,麻油店裏沒有客人,甄朱坐在陰暗的,瀰漫着濃郁的讓人昏昏欲睡的香油氣味的鋪子角落裏,身下是張小竹椅,手裏拿了本千字文。

    她偶爾擡頭,透過門板的空隙,正好可以看到對面走來經過的路人。

    上回她往徐致深手心寫字,寫的是簡體,所以被他譏嘲爲錯字連篇。

    現在使用的繁體字,其實她認識,只是除了少數常見的,其餘一時寫不出來。手裏的這本千字文,破破爛爛,上頭記滿了陳年老賬,原本被拿來墊短腿桌角,甄朱取了出來,沒事正好可以學,低頭翻着書的時候,聽到外頭起了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擡頭,見白姑進來了,她看了眼甄朱,往後堂走去,嘴裏嘀咕了一句:“這也看不上,那也不點頭,還等着人來接回去,想當少奶奶呢!可惜沒這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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