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蒼朮如此一問,少忘塵嘆息了一聲,緩緩道:“藥師乃是頂尖的醫者,聲名遠播,所求者不知幾多,忘塵能被藥師親選做弟子,本該就是修來的福分,哪裏有不願意的道理?”
“呵!”蒼朮外頭瞥了少忘塵一眼,冷笑了一聲,沒好氣道:“聽你這話的意思,反倒是老人家我逼着你要收你爲徒了?”
“忘塵並無此意。”少忘塵道。
“那你那番話之後,還有無‘但是’兩字?”蒼朮仔細看着少忘塵,又問。
“沒了。”少忘塵淡淡一笑:“只是……”
“沒有‘但是’,但有個‘只是’是吧?”蒼朮瞬間便翻了個白眼,指尖繞着那水菸袋便抽上了。
“哈,我是說,只是要等見過先生之後,則個好時候好拜師。藥師一路風塵僕僕,身心勞累,這等大事,自然要讓忘塵潛心沐浴焚香一日後再來行大禮的!而且先生既然吩咐下來忘塵這身份,此時自然也要先生在場做個見證,藥師總也不會是如此着急與小氣的人,是吧?”少忘塵看着夜間的星辰,說。
東來閣的天地只以東來先生爲主,故而這天是什麼天,這星是什麼星,也都隨了東來先生此時的心境。此刻月夜靜好,星辰點綴,宛若錦緞一般叫人歡喜。而這一旁的紫幽雲曇也漸漸抖擻了藍紫色的花瓣在盛開,淡然的幽香便這樣飄飄然然地入了鼻息,叫人心曠神怡。
天涼好看星,幽花自怡人。
蒼朮一手搭在藤椅的扶手上,手指“噠噠噠”地敲擊着,臉色這才微微緩了些,揚了揚下巴,說道:“你這小子分明是不想拜師,這話卻說的如此好聽,反倒叫老人家我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藥師多慮了!”
“不用在意,老人家我年歲漸老,命輪將歇,所謂休休生,靈靈活,生死無端,活好自己也就罷了。你自有你的運道,若非你的運道旺盛,老人家我也不會看中了你!所以麼,你做東來閣的少主也好,罪天司的司主也好,太尉的五公子也好,夙沙卿的徒兒也好,隨你,只做我徒兒時是我徒兒,那便好,心思什麼的,老人家我與紫襟衣那老不死的一道懶,懶得管你!”蒼朮晃着自己的腿,索性也將草鞋丟了,很是自在地說。
“老雜毛,主人家的地盤說主人家,不怕主人家不高興,丟了你這老雜毛麼?”
伴隨着一聲輕嘲,東來先生躺在紫雲榻上,被小雪兒推着來,一身珠翠在月下十分閃爍,簡直能迷人眼,叫人不敢直視。
蒼朮擡起頭,又坐了起來,摸了一把下巴上的鬍子,也不起身,一手拿了菸袋指了指:“就這樣你還沒死呢?”
“如你所見,有你在,我死不了。”紫襟衣道。
“汪!汪汪汪!”
蒼朮藤椅旁原本已經眯了眼打盹兒的大魔王此時突然跳了起來,朝着小雪兒就一個勁兒的狂吠,看着架勢,很快就要衝上去撕咬了。
小雪兒青、金雙色的眸子渾然那麼一瞪,頓時一步跨出,青色眼中射出一道雪青色光輝刷向大魔王,霎時,這大魔王便原地消失不見。
“狗見了貓,幾時還能挑釁是怎的?喵嗚,簡直找死!”小雪兒罵了一句,雙手撕裂空間,也消失了不見。
少忘塵和少輓歌此時也已然起了身,理了一身衣裳,站在一旁。東來先生在,他們如何敢躺着?
“你家的貓兒如此爲非作歹,你這做主人家的不管管麼?”蒼朮眯着眼睛瞧着紫襟衣,語氣沒那麼好,但彷彿也並沒有那麼壞。
“豈不聞麼,養只貓兒少些事,也少管些事。養只狗麼,就多勞心,多勞力!”紫襟衣微微笑了起來。
“哼,你的確少管事,懶得不肯管一下你家那隻貓,直毀了我如此多的藥田!”蒼朮沒好氣地罵了一聲,不過似乎也沒多生氣,抽了口菸袋,又問:“遠道而來,老人家便連一口水酒都沒得喝麼?將你綠蟬酒那幾罈子來!”
“你啊,如此不懂品味,好好的綠蟬酒是要品,如此給你不是浪費了麼?”紫襟衣道:“等貓兒歸來,與你煮一壺,便當做是當初毀你藥田的致歉。”
“這一報還的可委實輕巧!”蒼朮白了紫襟衣一眼,一下子都躺倒在藤椅上,藤椅發出“吱呀”一聲。
如此一看,便恍惚覺得,這是一個富貴公子與農戶老漢之間的打趣兒。
紫襟衣笑了笑,一雙狹長的眼睛便落在了少忘塵身上:“你這諸事不隨心的模樣,怎好似叫誰欺凌了一樣?如何說,你此時也是我東來閣的少主。”
少輓歌,這才得空行了一大禮:“少忘塵、少輓歌拜見先生。”
頓了頓,少忘塵說:“只是這一次去魔戮山,人並未救出來,是以有些失意,倒也非是有人欺凌。”
“哈,這三日,便當是爲本公子再開拓些產業,也並無什麼不好。”紫襟衣微微笑着說道。
“先生原先便知曉了?”少忘塵聽了紫襟衣這口氣,不由得便吃了一驚,忍不住問道。
“知曉有什麼難,你要去,我這做先生的,自然也不好阻撓了你。何況你爲我開醫術凝碧花,我自也是求之不得!”紫襟衣緩緩道。
他還是這樣,便連說話也是懶洋洋的。
“說起來,你的凝碧花可存了?”蒼朮聽了“凝碧花”三字,便又擡了頭問。
“你來遲一步。”
“當真一朵也無?”
“無。”
“啊哈!可惜你瞞不過老人家我這鼻子!”
蒼朮將菸袋往藤椅上一放,身子一動,整個空氣中便唯有他的道道殘影,反倒覺得無數個藥師蒼朮一瞬間全部化了神一樣。
少忘塵只覺得眼花繚亂間,蒼朮便又立身在藤椅上,整個過程也不足半個呼吸,速度實在是快!
“嘿嘿,這草藥之理麼,你這老不死的還是後退三百步好了!”蒼朮手指拈着一朵完好的藍紫色如水晶一般的花朵,正是那凝碧花!
“啊,倒也忘記了,你這老雜毛除了是天下第一的藥師,也是天下第一的神偷,可惜了好好一朵凝碧花啊,哎……”
“哼哼,少來這副惺惺作態,若你不肯,我能拿到?”蒼朮得意一笑,卻突然又變了臉,正色問紫襟衣:“你該不會是懶得阻撓吧?”
“嘖,這都被你看穿,好友啊,你可真是叫人愛恨交加啊!”
“呔!這一聲好友你叫得我雞皮疙瘩都出來了!每每你如此客氣,我便要大大的出血,吶,凝碧花還你,將這聲好友給我收回去!”
蒼朮便如同是被人踩了尾巴的貓一般,頓時跳了起來,直接將凝碧花朝紫襟衣扔去。
“可惜,遲了!”
紫襟衣輕輕拂了袖子,那凝碧花便如何都到不了他的手中,反而緩緩朝着蒼朮返了回去。
“你這該死的老不死的!”
蒼朮罵了一聲,一屁股坐在藤椅上,氣呼呼地抄起菸袋,將那朵凝碧花直接攝入菸袋內,“吧嗒吧嗒”狠狠地抽了幾口,神色很是鬱悶。“說罷,這會子又是什麼事?老人家我如此不識相,自己送上門來了,這事怕也是跑不了了!”
“算你瞭解透徹!”紫襟衣嘴角勾起一絲笑意,手掌一翻,便現了一隻巴掌大的錦盒。
這錦盒通體墨黑,好似炭石一般黯淡無光。只是看着看着,卻又好似內存奧妙,彷彿有無窮的威力,能吸納一切。這給人的感覺就好似東來閣的噬魂石一般,叫人輕易不敢去看。
只不過一直呆在一旁的少忘塵突然皺了皺眉,他恍惚覺得這盒子裏的東西好似與自己關係極爲密切。
“這如何有些像是蠱蟲的氣息?可是怎麼可能呢?大巫界不是早就毀滅了三萬多年了麼?便是當初有存下來的蠱蟲,也不可能活到三萬年纔對。那帝江本身是聖獸,而且彷彿是被大亓氏施了法這才能保得一命,但饒是如此也是一身修爲盡廢。這怎麼可能是蠱蟲呢?”
“但是這感覺……”
少忘塵緊緊地看着那黑色的盒子,不由得抿了脣。
少忘塵的這些細微的神色落在紫襟衣的眼中,微微一閃,內斂而去,好似根本不曾出現過。只是脣角的笑意,好似又濃烈了些。
蒼朮倒是對此絲毫沒有感覺,挑了挑眉接過那黑色錦盒,手指一扣便打了開來,裏面躺着一隻黑不溜丟的肉·蟲,就好似桑蠶一樣,只不過渾身都長着肉刺,也更加圓潤一些。
“這……”蒼朮見了此物,先是一愣,有些不解,可是看了兩眼之後,一雙眼睛便瞪得渾圓,直愣愣地看向紫襟衣:“不會吧?你這是從哪裏得來的?這等物事一出現,可不就是要天下大亂了麼?”
“離天下大亂也不遠矣!”紫襟衣微微嘆息一聲,說道:“你可莫忘了,還有半年,便是天玄二十七年,三九之數!”
“二十七年!”蒼朮臉色一黑,看着錦盒中的肉·蟲,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等事,我想着,你總歸是感興趣的!”紫襟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