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自爲他備好坐席,恭請入座,道:“寒舍簡陋,還望孔公海涵”
孔安國卻是擡頭打量着這個房間。
房間四面都掛滿了各種各樣的地圖堪輿,大到整個關中,小到新豐某鄉甚至某村。
堪輿上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竹片。
有的標註了數字,有的寫着文字。
書架上更是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簡。
這令孔安國大感意外,他是做過郡太守的。
大約在十年前,他曾擔任臨淮太守,治臨淮的二十九縣,因而深知,治政的困難。
當世治理地方,最大的問題,其實不是什麼豪強地主,富商大賈。
而是,地方官通常對地方事務兩眼一抹黑。
哪怕是最勤奮的郡守,也未必能對治下各縣的人口、土地、賦稅、丁口等數據倒背如流。
至於這些地方的特色、當地的地理、地貌,發展情況,那就更是知之甚少了。
一般,能知道郡城的情況,就已經是能吏。
而能對地方事務,瞭如指掌的,孔安國這麼多年,只見過自己的老師之一,故御史大夫兒寬,曾經有這個能耐。
只是
兒寬是活生生累死的
如今,看着這堪輿室中的堪輿和那些小竹片,孔安國忍不住在心裏嘆道:“若兒師能想到這個辦法,或許能活到如今”
心中也因此對張越更加上心了。
在他看來,這張子重能帶他來這個地方,說明對方對他是很看重很重視的
錯非如此,隨便找個地方,不就可以打發他了嗎
何必如此鄭重,將他請到此處
這樣想着,孔安國就笑着道:“侍中言重了山野之人,躬耕於曲阜,承蒙陛下不棄,始能出入宮闕侍中盛情相邀,某獨感激涕零而已”
張越聽着,笑了笑,道:“孔公厚愛請”
說着就舉起酒樽,道:“晚輩敬孔公”
孔安國自是連忙舉杯還禮。
如此三巡酒過,孔安國放下酒樽,看了看堪輿室中的情況,然後才輕聲問道:“老朽聽說侍中公有意拜讀兒師手稿”
張越笑着道:“兒御史功勳昭著,素爲晚輩敬之,誠欲求其書稿”
“侍中若是不嫌棄”孔安國舉着酒樽,笑道:“某家之中,恰好藏有兒師所遺書稿和手抄書稿百餘卷”
“願獻侍中,以謝侍中今日之請”
張越聞言,連忙拜道:“承蒙孔公厚愛,無以爲報”
孔安國聽着,笑的像個兩百斤的孩子。
在他看來,張越接受自己的贈書,就等於答應了讓自己上車。
車票已經到手,那他和張越就是自己人了
既然是自己人,孔安國就沒有多少顧忌了。
“侍中若是不嫌棄”孔安國眯着眼睛,對張越說道:“老朽近年,曾在曲阜祖宅破壁之中,找到了一套先師孔子遺留其中的論語書稿,侍中若是需要,老朽可以爲侍中提供一份”
張越聽着,摸着手裏的酒樽,呵呵的笑了笑。
西漢是一個神奇的王朝。
一個創業者的樂園。
就連論語孝經也不能避免。
其中,論語一分爲三。
有齊論語、魯論語和古論語之區別。
這古論語就是孔安國自己從曲阜孔宅破壁之中發現的。
只是相較於孔安國那個騙了後世兩千年的彌天大謊古文尚書來說,這古文論語,顯然沒有多少存在感,它在魏晉之交就已經失傳。
而後世留存的論語,是由齊論語與魯論語糅雜而成,拼接在一起的。
所以呢,後世之人在讀論語時就經常發現,論語之中有些地方南轅北轍,自相矛盾。
譬如,後世論語之中,就既認爲管子仁,但又覺得管子無禮。
而孔安國在這個時候提起他的古論語,顯然是在試探了。
其言下之意,不外乎就是你願不願意爲我背書
若換一個人,張越可能就答應了。
但奈何
眼前這人可是孔安國
整個西漢王朝,最勤奮的創業者。
後世的賈布斯算什麼
連給孔安國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孔安國,可是不僅僅搞出了古文尚書、古文論語而已。
他還搞了古文孝經、古文禮記等等項目。
他的一生,都在創業
只是苦了後世的考據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千年時光,才最終將孔安國的這些項目證僞。
換而言之,若張越答應下來,日後不知道會有多少麻煩。
但不答應的話好像又不太合適。
想了想,張越斟酌了一下用詞,道:“既承孔公厚愛,願觀奇書”
嗯
只是看看的話,倒也無傷大雅。
況且,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說不定未來,張越也可能需要當一次張布斯
孔安國一聽,雖然張越的回答不是太滿意,在他看來,對方應該立刻頓首拜道:“願聞孔公教”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是願觀奇書。
言下之意,其實就是保留意見。
但這已經殊爲難得了
自他創業以來,今天可能是進展最大的一天
有可能將自己的項目,推薦給公羊學派
這就好比後世的創業者,歷經千辛萬苦,終於拿到了風投一樣,孔安國的心情依舊激動的猶如喝醉了酒。
直到離開小樓,他都有些飄飄然。
張越卻是親自將他送到了司馬門,好方便讓更多人看到和知道孔安國來見自己了,而且特別開心的回去了。
“這孔子國,還真是”站在鳳凰闕之上,韓說砸吧了一下舌頭,對這位老朋友的節草下限有了更深認知。
不過
他聳了聳肩膀,就將這個事情丟在一邊,不再去理會。
反正,此事跟他沒有關係。
現在,韓說顯然更關心,怎麼去拍當今馬屁,同時將自己洗白。
這個事情,有些麻煩
主要是蘇文雖然跌落
而死,但是王莽那隻瘋狗,卻循着味道,追蹤到了幾條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