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節 隔閡(1)
    建章宮中,太子劉據正在閱讀着手上的書籍。

    這是少府刊印的《春秋》。

    “多行不義,必自斃!子故待之……”劉據輕輕念着書上的文字,闔然長嘆:“孤待之,待之矣!”

    他身側,一個宦官悄悄的湊到他身邊,稟報起來:“殿下,奴婢剛剛得到消息,在京文武大臣數十人,於建章宮南闕入宮,欲要陛見天子……”

    “爲何事?”劉據問道。

    “據說是因鷹楊將軍無詔命出兵之事……”

    “許多大臣都以爲,此例不開可,欲求陛下懲治……”

    “胡鬧!”劉據猛然起身,搖着頭:“亂彈琴!”

    “大將在外,豈能事事稟君而後行?若貽誤戰機,誰來擔責?”劉據臉色有些潮紅:“且夫鷹楊將軍奉詔持節,本就有便宜行事,先斬後奏之權!”

    “是呢!”那宦官附和着道:“宮裏面很多人也都在私底下議論,大家都說,這個事情公卿們純粹是嫉妒……”

    劉進聽着,臉色越發的潮紅起來。

    忽然,他問道:“汝可知,是那些人在彈劾鷹楊將軍?”

    “回稟殿下……”宦官道:“奴婢聽尚書檯那邊的人說,現在遞彈章的人裏有丞相劉公、衛將軍李公、太子詹事何公……”

    “何子明?”劉進打斷這宦官的話,眉頭緊緊皺起來。

    “回稟殿下,奴婢聽說是有何詹事在其中……”宦官小心翼翼的答道:“至於真假,奴婢就不知道了……”

    “那汝所知的孤幕府之臣中,八百石以上有幾人參與?”劉進握着拳頭問道。

    “除了何詹事以外,似乎王家令與黃洗馬也參與其中……”

    “王純源?黃安之?”劉進臉色黑的和木炭一樣,牙齒緊緊咬住了嘴脣。

    何子明、王純源、黃安之,都是劉進身邊的老人了,他們從八年前開始,就服侍劉進左右,擔任侍從,平時寫寫文章,做做詩賦,爲人都是那種進退有據,忠厚本分之人。

    劉據南下治河的時候,考慮到他們都是務虛的文人,恐怕去了雒陽也沒有事情可以幹。

    劉據於是特意好心的提拔了一下他們,讓他們擔任太子詹事、洗馬、舍人等清貴之官,也算是補償了,叫他們將來也能有個依憑。

    哪成想,自己好心卻弄出了這麼大的簍子!

    劉據現在用屁股都能猜到,長安城的士民們若是知道這個事情之後,會怎麼想了?那些八卦黨們又該如何編排了?

    父子不和,祖孫矛盾……

    恐怕相關的故事都已經編了數十,傳的沸沸揚揚了。

    更糟糕的是……

    他的父皇,當今天子,又會怎麼想呢?

    會不會認爲,是他指使的?!

    會不會認定,他這個太子,連自己的兒子都包容不了?!

    “蠢貨!!!!!!”劉據在心裏大罵起來。

    他知道,現在事情恐怕已經很難收拾了。

    自古以來,人心比任何武器都鋒利。

    但諷刺的是,所謂人心,沒有人能剖白,所謂忠奸,常常難以認定。

    所以,朝堂上素來論跡不論言。

    話講的再好聽,行動跟不上,沒有人鳥。

    同樣的道理,行動只要跟上了,那麼就算一個字都不說,也會被人記在心裏。

    現在,他的太子幕府中的主要人物——至少是在外人眼中的主要人物:太子詹事、太子洗馬、太子舍人,都下場彈劾太孫的左右肱骨大將。

    天下人怎麼看?

    天下人可不會知道,他這個太子純粹是因爲念舊,纔將幾個之前喜歡的文官提拔到這些位置,只是想讓他們鍍鍍金,方便將來安排罷了。

    天下人更不會知道,如今他這個太子的主要大臣與心腹都在雒陽的治河都護府中。

    留在長安的太子幕府與博望苑,早已經變成了空殼與擺設,成爲了服務他妻妾的機構,再不負擔其他職責。

    劉據深知,在普羅大衆眼中,事情一定會變成——太子據與太孫進矛盾重重,太子大臣親自下場,彈劾太孫大將!

    更不妙的是,被彈劾的那位,乃是英候張子重!

    一個在民間幾乎被神化的大臣。

    治隆新豐,畝產七石,首倡治河,定策謀畫,揮師漠北,封狼居胥而禪姑衍,躍馬居延,一言以退匈奴十萬兵!

    天下人,不分南北,無論文武,對這位的好感與仰慕,都是極高的。

    換而言之,劉據知道,事情若發酵起來,恐怕最終天下人會覺得是他這個太子容不下那張子重,刻意打壓。

    屆時,劉據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自己。

    想着這些,劉據忽然想到了一個事情,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嘆道:“孤終於明白,父皇叫孤在此讀書的緣故了……”

    “殺人莫過於誅心!毀人莫過於滅史!”

    作爲太子,劉據讀的自然不止是那些公開的史書、書籍,還有大量從石渠閣搬來的史料與簡牘。

    不止有本朝自高帝以來的宮廷記錄、君臣言論,更有着從秦宮廢墟中挖掘、修復的簡牘。

    其中許多事情的記錄與描述,都與公開的、大衆認知的事情有着本質區別。

    其中,最讓劉據詫異的,莫過於宗周傾覆的真相了。

    世人皆以爲,宗周之亡,乃是烽火戲諸侯引發的一系列連鎖反應。

    但,劉據卻從來自趙國、魏國與楚國的殘簡之中,看到了完全不同的記錄。

    沒有烽火戲諸侯,有的只是一場周王室內部堪稱兒戲一般的鬧劇——周幽王想要廢長立幼,太子宜臼奔逃至西申母族之國,幽王於是領兵追殺,結果宜臼向犬戎借兵,殺死幽王!

    但東周並未馬上建立,中間出現了一場長達二十一年的漫長戰爭。

    支持宜臼的晉國與宗周殘餘貴族支持的幽王之弟之間進行了殊死戰爭,最終,宜臼獲勝,平王東遷纔開始。

    這解釋了很多事情。

    特別是詩經中的《禾黍》之歌,作者的情感與那反覆出現的‘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得到了完美解釋!

    鎬京,不是被犬戎攻破的。

    而是父子相殘,叔侄搏殺造成的毀滅性破壞。

    所以,詩人才會有那樣的情感。

    想着這些事情,劉據就聯想到了現在的情況。

    他很清楚,自己必須馬上就有反應和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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