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要做門閥 >第六十三章 崩塌
    只是,可惜,很多事情,這個時代的人,不一定能理解。

    張越也知道,現在與別人說什麼商品經濟,資本市場,肯定是對牛彈琴。

    所以,他稍稍思考了一下,就問道:“王兄可知,國家財稅收入,主要是哪幾個部分嗎?”

    “進有所耳聞……”劉進想了想,答道:“應是田稅、賦稅、緡錢、鹽鐵及海稅……”

    “其中,田稅佔一,賦稅佔三,緡錢佔二、鹽鐵佔三,海稅佔一……”

    這是自元狩六年以後就形成的財稅格局。

    “若去掉緡錢、鹽鐵和海稅,國家還能有多少收入?”張越微笑着問道。

    “四成?”劉進眉毛一跳,心驚膽戰。

    “這就對了……”張越嘆道:“若無鹽鐵、工商、海魚之利,百姓負擔,該會加重到何種地步?”

    “恐怕少不得,田稅得回到秦代的十五稅一,甚至十稅一、五稅一!”

    “至於徭役口賦之錢,至少得翻三倍……”

    “王兄以爲,百姓負擔若加重至斯,他們能活命嗎?”

    “陳勝吳廣,殷鑑不遠,王兄以爲,今日之百姓,比之秦代之百姓,可是更能忍耐?”

    答案是……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中國的農民,自古以來就是,誰讓他們活不了,他們就讓誰活不了!

    連飛機坦克大炮,都尚且不能阻止農民起來反抗。

    就憑這劉家的破銅爛鐵,能阻止得了沒有活路的農民揭竿而起?

    笑話!

    秦帝國的屍體,可就擺在哪裏,就在驪山中,就在長安城南的廢墟里。

    隨便誰都可以去看一看,觀摩觀摩。

    劉進沉默了。

    他想起了,自己在長樂宮前,所看到的那十二尊金人。

    秦始皇鑄造的金人。

    金人高大威武,金人底座有李斯所作,蒙恬所書的銘文,曰:皇帝二十六年,初兼天下,改諸侯爲郡縣,一法律,同度量。

    只是看那銘文,秦帝國氣吞萬里如虎的氣勢,便已撲面而來。

    然而金人鑄造後不過數年,秦帝國就灰飛煙滅了。

    從前,劉進對這些金人沒有什麼感觸,只覺得有些好玩。

    但現在,他內心卻是一片霜寒。

    他終於明白了,高帝和歷代先帝,爲何會將那十二尊金人從阿房宮的廢墟里費盡心思的拖出來,立在長樂宮北闕之下。

    就是要讓他這樣的不肖子孫,好好看看秦人的屍體!

    那就是十二尊,永不腐朽和褪色的屍體。

    更是最好的教育標本!

    只是……

    劉進擡起頭,有些迷茫的問道:“難道就要坐視桑弘羊以國家之公權力,與民爭利嗎?”

    老師們曾經對他說過的故事和事情,此刻一一在他腦海中浮現。

    他激動的說道:“桑弘羊用鹽鐵之利,而奪民利,又巧立名目,以收緡錢,肆意製造冤案,巧取豪奪……吾曾聽說,桑弘羊於齊魯之地,臨海之濱,以做海官,收海魚之稅,更以樓船捕撈,以至海魚竟不出……”(注)

    這是他老師給他講過的一個關於桑弘羊獲罪於天的鐵證!

    這個天殺的佞臣,爲了要錢,竟然無恥到在齊魯海濱,組織樓船艦隊和官府官吏,進行官營捕撈。

    原本富饒的海域

    ,現在一片荒蕪。

    沿海的漁民,無不哭號哀傷。

    他們的生計,被剝奪了!

    而這正是桑弘羊獲罪於天的證據!

    要不是出了佞臣,上蒼震怒,海魚怎麼可能會躲起來?

    所以,請烹桑弘羊,海魚們一定會歡欣鼓舞的重新出現在海濱!

    數十萬漁民將重新找到他們賴以爲生的魚羣!

    張越聽完,卻是一楞。

    這是他從前所不知道的事情。

    這讓他對桑弘羊的感觀,也有了重新的認知。

    這樣的官吏,在張越眼裏,別說是在這西元前的封建社會了。

    哪怕到了後世,恐怕也一定能混的風生水起。

    人家主觀能動性,簡直強無敵啊!

    你想想看,一個國家的高官,既能放得下架子,帶着官署吏員,在市場公然叫賣、推銷產品。

    還能發動自己的所有能力,創造機會,拼命給國家增加收入。

    倘若這樣的官員都不能得到提拔,誰還可以呢?

    便是達康書記,恐怕也不過如此了。

    “治粟都尉,還去海中捕魚了?”張越抿了抿嘴脣,然後扭頭向一側,對袁常說道:“袁公子,聽說袁叔父與治粟都尉有舊?”

    袁常立刻跳起來,笑着道:“老師您問我嗎?是啊,我父與治粟都尉甚爲熟稔……怎麼,老師有事吩咐?”

    張越聞言,臉上有些抽搐,對這個不要臉的紈絝子,他是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只能裝作沒有聽到對方的尊稱,說道:“請袁公子替我帶一句話給桑都尉,就說——齊魯之魚,哪裏有朝鮮四郡的多?請桑都尉派樓船去朝鮮四郡海濱捕魚,必有所獲!”

    “嗯……”袁常一楞,隨即拜道:“謹遵老師之命,老師的話,弟子一定帶到!”

    然後,張越纔回過頭,對劉進道:“海魚不出,換個地方就可以了嘛……”

    “大洋無邊無際,其中魚獲多如繁星,齊魯海濱之魚,可能是被捕撈的太厲害了,所以變得稀少了……就像這山中野物,獵人一多,就會絕跡是一個道理……”

    劉進聽了,卻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張越。

    當世之人,提起桑弘羊在齊魯捕魚,搞得海魚絕跡,不是破口大罵,就是捶胸頓足。

    像眼前這個張子重這樣,既不痛罵,也不懊悔,反而提議讓桑弘羊換個地方捕魚的人,這還是劉進第一次見到。

    張越卻是笑着,對他道:“王兄覺得不妥?”

    “那換個方式……”

    “王兄是願意治粟都尉去海中捕魚一百萬石,補貼國用,還是願意國家對百姓再加口賦二十錢?”

    這個選擇題,不難做。

    “自是去海中捕魚一百萬石……”劉進低聲說道。

    隨着這個答案一出口,劉進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徹底崩塌。

    他的老師們,曾給他塑造的世界,正在全面崩潰。

    與此同時,一個新世界,正在成形。

    劉進不傻,相反他很聰明。

    當張越問出那個問題後,他就立刻想到了其他事情和其他問題。

    同樣的道理,若讓他來做選擇題。

    在桑弘羊做鹽鐵買賣和給百姓加稅之間,他也只能選擇讓桑弘羊去做鹽鐵買賣。

    因爲,百姓實在已經不堪重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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