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君子?小人?
    “當然是真的……”張越起身拜道:“臣有着足夠的證據……”

    “嗯?”劉據眉毛微微一皺,問道:“卿說《左傳》篡改史書,誣陷伍子胥鞭屍楚平王證據何在……”

    話一出口,劉據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趕緊把聲音壓低。

    但還是讓人聽到了,而且聽得仔仔細細。

    左右的穀梁學派和思孟學派的學者,紛紛側目,看向殿中那幾位《左傳》學者。

    而王宣等人聞言,就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

    “豎子安敢大言不慚,詆譭先賢之書?”王宣眉毛一揚,目露兇光,死死的盯着張越。

    他長身而起,走到殿中,對劉據拜道:“家上,臣雖然卑鄙,但卻也不能忍受這樣的詆譭和污衊!請家上爲臣做主!”

    “請家上爲臣等做主!”數位左傳學者,立刻全部出列,用能夠喫人的眼睛看着那位坐在長孫身邊的侍中,眼睛裏都快要噴火了!

    “這奸佞,吾等君子還沒有來找汝的麻煩,賊子居然先下手了!”大家心裏面都是憤恨不已。

    自公羊學派稱霸以後,漢家儒林內部的格局,就類似春秋五霸時期的諸夏列國。

    公羊學派是霸主,可以號令天下,可以左右輿論。

    但穀梁、思孟、齊詩、毛詩等學派,也不是易與之輩。

    更因爲,公羊稱霸,所以各派紛紛合縱連橫,共同對抗公羊。

    此刻,看到左傳一系憤怒,穀梁諸生,自然是感同身受,紛紛起身聲援。

    “家上,張侍中可能是太年輕了……”有穀梁學者說道:“不如家上送侍中幾本書,讓侍中好好讀書……免得說這等貽笑大方的話來……”

    這話雖然看似平和,但實則,殺機四溢。

    張侍中太年輕,送書……

    加起來不就是說張越年少無知,不學無術嗎?

    這人一開口,其他穀梁學者紛紛說道:“是極,是極……”

    甚至有人笑着調侃起來:“張侍中,這史書艱深,非有大智慧大機緣者不可知……左丘明先生所著《左傳》,便是在下讀了,也甚爲驚歎,真乃君子之書也!”

    在諸生眼中看來,這個所謂的張子重,不過一個南陵的寒門士子,所修的也是落伍過時的黃帝四經。

    一無資源,二無背景,如何可以知曉史書?

    要知道,當此之時,普通人別說史書了,連《尚書》恐怕也沒有讀過。

    知識和話語的解釋權就掌握在學閥們手裏。

    想當年,濟南伏生能解《尚書》,太宗皇帝甚至遣使求教。

    魯申公爲浮丘伯弟子,便爲當今視爲國老。

    這所謂的張侍中,大抵是腦子進水了,居然敢在歷史一科發難。

    簡直就是活的不耐煩了!

    諸子百家之中,歷史就是儒家的地盤。

    一個黃老學子不過陡然倖進而已,居然也敢班門弄斧?

    一時間,整個殿中,皆是譏諷和嘲笑之語。

    穀梁諸子得意洋洋,在張越面前極盡鄙視和羞辱之語。

    而《左傳》諸生則同仇敵愾,跪在劉據面前,義憤填膺,大有假如劉據不給他們主持公道,就要撞死在劉據面前的架勢。

    聽着這些人的話,劉據也有些皺眉,感到頭疼不已。

    心裏面更是後悔起來。

    “不該召張侍中來博望苑,孤應該私底下召見的……”劉據揉了揉太陽穴,在心裏面嘆着氣。

    如今,卻是有些難以收場了。

    張子重是天子的倖臣,更是侍中,還是自己長孫的臣子。

    其實,在得知了張越被天子受命輔佐長孫的消息後,劉據是特別開心的。

    因爲這意味着十四年來,第一次有一個可能傾向於他的天子近臣出現。

    而現在……

    這事情卻是麻煩了!

    諸生羣情激憤之下,搞不好要出事情。

    萬一再把這個侍中也逼到反對他的那些人的隊伍裏,那他這個儲君恐怕就……

    而且,宮裏面誰不知道,張侍中是天子的寶貝,是天子的小留候。

    諸生如此鄙薄和羞辱於他,要是出了事情,天子震怒之下,別說諸生了,就是他這個儲君恐怕也討不得好!

    但若幫這個侍中,去強行壓制《左傳》一系。

    這種事情,他做不成來,也不肯做。

    正想着,該怎麼把這個事情圓場,兩邊和稀泥。

    就聽着那位張侍中說道:“家上,臣的證據有很多……不知道家上是否願意聽?”

    話音不高,但在這殿堂之中,卻落地有聲。

    “唉……”劉據生無可戀的揉了揉太陽穴。

    好了,現在別想着和稀泥了。

    這事情,恐怕今天不分個對錯就沒完了。

    “侍中請說……”勉勉強強擠出一絲笑容,劉據嘆息着道:“諸君也請安靜,聽聽張侍中所言,再辯駁不遲……”

    聽到劉據的話,殿中諸生方纔漸漸住口,但眼中的鄙薄與蔑視之情,卻是呼之欲出。

    而王宣等人更是咬着牙齒,死死的盯着張越。

    “家上《左傳》之上,青史列書,所言所述,皆從聖人教誨,以君子之道述之,如今侍中張子重滿嘴亂言,以妖言惑亂視聽,臣請家上將此子逐出博望苑,宣告天下,明示世人,以慰先賢!”王宣重重的頓首拜道:“至於張侍中之言,臣以爲不聽也罷,左右不過小人之語,蓋以虛張聲勢,誹謗先賢之書罷了……”

    “小人?君子?”張越聽着,笑的都快抽筋了,他扭頭對劉進道:“長孫殿下,現在知道,什麼是公知的嘴臉了嗎?”

    “只要是不利於彼者,與其不合者,皆小人也!”

    “而獨其爲君子而已……”

    “這樣的人……”張越起身,彈了彈自己的衣冠:“何德何能,敢自稱曰‘士’,臣雖卑鄙,卻不屑與之爲伍!”

    劉進聽着,瞪大着眼睛看着王宣等人。

    他想起了方纔,張侍中對自己說過的話。

    何爲公知?

    以爲自己掌握了真理,而其他人盡皆小人,倘若當政者不聽其意見,就是暴君、昏君,若他人有不同意見,就千方百計,不擇手段的詆譭、打擊、污衊。

    如今看來,這《左傳》學者,還真是如此啊。

    張侍中還沒有發一言呢,就直接打爲小人,要逐出博望苑。

    就算官府抓了殺人的罪犯,也要審問之後,得到證據才能定罪。

    《左傳》諸生,究竟何德何能,竟然不需要審判,也不需要證據,甚至都不需要聽別人的話,就將他人斥爲小人。

    這是君子嗎?

    劉進搖了搖頭!

    這不是君子!

    真正的君子,和而不同。

    真正的君子,不會隨便指斥別人爲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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