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刁民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教宗十力嘉措
    接近中午時分,山道上出現了兩個身影,一人高大威猛,身披巨型牛角大弓,拎着幾隻成年的山跳,另一人健步如飛,在山道上如履平地。

    “雲道,剛剛那隻狍子……”李弓角掂了掂手裏山跳,這幾隻山跳,只夠他們幾人兩天的口糧,如果換成剛剛那隻成年的狍子,一個禮拜都夠了。

    “哥,那隻母袍子懷着崽子。”李雲道也不無遺憾地說道,“山裏的規矩,你懂的。”

    李弓角點點頭:“那倒真是不能造那個孽了。”他和徽猷自幼便上山打獵,不獵懷崽子的母獸這是山裏人傳下來的規矩,就連懷着胎的母狼,只要不主動襲擊人,他們也不會輕易地出手。那年整座山的狼羣圍攻流水村,就是因爲村裏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進山打死了一隻接近臨盆的母狼,這才引來了近百頭雪狼的圍攻。

    拐過山道,李雲道突然駐步,眉頭輕皺,目光落在遠處從山麓進村的唯一山道上。

    李弓角也停了下去,詫異地看了過去:“怎麼突然冒出這麼多大喇嘛?”

    李雲道的表情黯然,隨即加快了步伐,李弓角知道,估計是要出大事了。

    破廟裏,少年喇嘛十力嘉措原本在六個月大的王鳳駒身邊打坐,卻不料小傢伙主動爬到自己的腿旁,他知道小傢伙認得自己,事實上回山前的這段日子,他一直住在王家四合院,跟襁褓裏的王鳳駒朝夕相處,小傢伙應該早就熟悉了自己身上的香火氣息。

    十力伸出一根蔥白的食指,任由王鳳駒將食指緊緊拽在手裏,他笑道:“多抓一會兒吧,以後就沒這個機會了。“仍舊稚嫩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與年齡不符的堅毅,剛剛已經誦完了一卷《雜阿含經》,此時他只想在僅有的時間裏,多跟雲道哥的兒子說說話——哪怕剛剛纔開始牙牙學語的孩子並不一定能聽懂他在說些什麼。

    他仔細看着王鳳駒的小臉蛋,小傢伙的體質出奇地好,進了高原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相反撲閃着一對閃亮的大眼睛,好奇地觀察着身邊的一切。他的睫毛上卷着,十力覺得這跟夭夭嫂子很像,他的小嘴巴輕抿着,十力覺得這應該是遺傳的雲道哥的基因。

    “鳳駒啊,你十力叔叔就要走了,會不會覺得很捨不得啊?鳳駒啊,其實十力叔叔很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的,只是沒料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鳳駒啊,也不知道大師父帶着老末去了哪裏,大師父說佛祖以身飼鷹,他也會以天葬的形式迴歸極樂。可是什麼是極樂?我讀了很多很多的經書,也跟着雲道哥下山到學校裏學了很多東西,但我還是不知道什麼纔是極樂。我想,小乘師父們說的舍利子,我這輩子應該是燒不出來了吧。不過我以後如果也要回歸極樂,我也會跟大師父一樣,找一處無人的懸崖,任由禿鷲和老鷹將我的皮囊銜離人道,修行嘛,最後不就是修的個輪迴嘛!”

    他喃喃地說着些孩子聽不懂的話,任由孩子的口水浸染了自己的深紅色喇嘛袍,他只是憐愛地注視着他,默默在心底念着經文,想用僅剩下的一點時間,爲這孩子儘可能多地加持無邊佛法。

    廟門前的大槐樹下,蔡桃夭不安地來回踱步,蹲在一旁的陳苦草不解,什麼事情能讓向來萬事淡然的指導員如此焦慮呢?

    靠在樹旁輕撫小腹的阮鈺小聲道:“如果知道山下那些喇嘛是要來接走十力的話,雲道也許會殺人的。”

    陳苦草一愣:“不會吧?”

    阮鈺搖頭道:“他們三兄弟對小喇嘛的感情很特殊,既像是兄弟,又像是長輩,十力是他們看着從襁褓裏一點一點長大的,這種感情看似親人,卻更勝親人。”

    陳苦草擡頭問蔡桃夭:“指導員,那些喇嘛爲什麼要帶走十力嘉措?”

    蔡桃夭望着山道的方向,一邊焦急地等着李家兄弟的迴歸,一邊耐心解釋道:“藏區的宗教制度是比較複雜的,但簡單一點來說,以前藏區一直是政教合一的制度,達籟和班禪即是宗教領袖,又是地方政權領袖,達籟管前藏,班禪管後藏,其實我們熟知的藏傳佛教,只是他們其中的一個教派,世人稱爲黃教。而云道的大師父和十力嘉措,他們屬於另外一個不同的教派,也是史上赫赫有名的噶舉派,最簡單的鑑別方法就是,黃教的喇嘛戴黃帽,而噶舉派戴黑帽,不過之前也曾有過紅帽,後來被清朝乾隆皇帝給禁絕了,所以現在只剩下大寶法王的黑帽派。山下那些都是如今噶舉派的當世大喇嘛,噶瑪拔希是上任教宗,十力應該是他欽定的接班人。”

    陳苦草似懂非懂:“也就是說,以後十

    力那小屁孩會是山下那些喇嘛們的頭頭?是這個意思嗎?”

    蔡桃夭點頭狐疑道:“是這個意思,看這些喇嘛們的舉動,都集中在村口的們停車的地方,像是在等待什麼契機。”

    陳苦草正欲開口問“等待什麼契機”的時候,身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他們在等大師傅涅槃。”李雲道的聲音突然響起,蔡桃夭轉身,便看到了那張凝重的臉,她微微鬆了口氣——她並沒有在李雲道的臉上看到她最擔心的煞氣。

    她默默地靠了上去,不經意地握住李雲道的手:“知道大師傅在哪兒嗎?”

    李雲道搖頭:“這世上唯一知道大師傅在哪兒的,或許只有老末。”

    “那頭老驢?”

    李雲道點頭:“你信不信那驢幾乎跟大師傅同歲?”

    “一頭超過百歲的老驢?”阮鈺驚呼了一聲,“那是妖怪嗎?”

    李雲道苦笑:“誰又知道它不是修得功德圓滿了呢?也許下一個輪迴,它便再不需要墜入畜生道了。”

    蔡桃夭問:“要不要告訴十力?”

    李雲道輕輕嘆了口氣:“他自己又如何會不知道?”他也終於知道,爲什麼昨晚十力會那般奇怪,早早地便將鳳駒要遭遇的劫難提前告知,看來他早就知道這次回了山,就再也沒法跟李雲道一起回去了。

    陳苦草奇道:“弓角呢?”

    李雲道搖了搖頭:“又進山了,他說要給十力弄點好喫的。”李雲道似乎有些犯愁,“那東西弄回來,我們一個都不會做,只有徽猷做過。”

    陳苦草問道:“什麼東西?不行的話,我來下廚。”

    李雲道一邊走向破廟一邊頭也不回道:“弓角說去弄幾副熊掌回來,好讓十力以後還有個念想。”

    他推門進了房間,把正在十力嘉措大腿上爬來爬去的王鳳駒拎了起來抱在懷裏,坐在小喇嘛的身邊:“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有多責任,並不需要我們親自去承擔……”

    十力擡頭,小聲問道:“那你幹嘛還自己一個人拉着毒販上白沙湖大壩?”

    李雲道一時語塞,輕輕揪了揪小喇嘛的耳朵:“長大了,學會唱反調了?”

    十力嘟嘴,可憐兮兮道:“本來就是事實嘛。”

    李雲道嘆了口氣:“我還記得,大師傅把你抱回來的那天,也是下着鵝毛大雪,你一進廟裏就不哭了,還咯咯地衝我們笑。你弓角哥,徽猷哥和我,都是看着你從襁褓裏一點一點長大的,後來我帶你下了山,名義上是我在照顧你,實際上我知道,都是你在照顧我。”李雲道頓了頓,“這世上,除了轉世活佛,又有幾個生而知之的人呢?”

    十力笑了起來,聲音如佛音般浩淼:“大師傅說,入世修行才能修成正果,下山這幾年,雖然不能說一日千里,但所視所及和所想,都離身心合一大手印不遠了。”

    李雲道見他隨意翻動着手印,短短數息的功夫,就已經在胸前結出八八六十四種大手印,變化之紛繁複雜令人眼花繚亂。

    “大師傅在哪兒?”李雲道問道。

    十力搖頭,指了指李雲道的腦袋:“在這裏就好了。”隨着又指了指李雲道的心臟位置,“如果能到這裏,那就更好了。”

    李雲道沉默着不說話,他本就不太喜歡多說話,只是入了世俗間,有很多皮囊百相需要用言語去塑造和維持。

    “弓角說要進山給你弄幅熊掌。”李雲道說道,“我回想看看你徽猷哥是怎麼做的。”

    十力搖頭:“不用,他也回來了。”

    四月的陽光下,雪水開始融化,在山間匯成一條清澈的潺潺溪流。一頭渾身雪白的巨大動物,緩緩在溪流旁笨拙地移動着身子。雪白的嘴角絨毛此時卻染着一抹鮮紅,對於一頭剛剛從冬眠中醒來的餓熊來說,一頭行動不便的母鹿的確是一頓豐盛無比的正餐,它伸出舌頭舔了舔沾滿鹿血的熊掌,警惕地四下張望後,確認四下沒有掠食者,這才安心地將頭埋進溪水裏。溪水清涼,甚至有些微甜,衝涮着鹿血的微腥。

    突然,倒映在溪流水裏的藍天白雲間,一道白色身影從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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