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空蕩蕩的,很多東西因爲緝查條例都被二部的內部督察處帶回去覈查了,那人曾經在這裏生活的痕跡似乎也隨着生命的消逝而煙消雲散。他覺得自己在這裏已經待得時間夠長了,傷感和緬懷只能持續到這裏,後面還有更多的責任和義務等着自己,所以他起身,關上陽臺上的窗戶,將那些曾經的關於青蔥歲月的回憶,隨着那咔嚓關上的窗戶,鎖閉在了在記憶深處。
“咚咚咚!”敲門聲傳來,將他的思緒從某個記憶點上抽離出來,他微微皺眉,看向大門的方向。
“咚咚咚!”敲門聲繼續響起。
他下意識伸手摸向腰後的配槍,幹他這個工作的,自然是槍不離身的。走到門後,打開貓眼,他往外面看了一眼,而後訝異地張了張嘴,伸手去開門。
“我看到你的車停在樓下。”門外了,門外的彭仕超喘着氣,他實在是太胖了,爬這種沒有電梯的居民樓對他來說,就算樓層不高,如今對他來說,也已經成了一種負擔。
“你怎麼來了?”站在門內的歐陽靖看着彭仕超問道。
“我還準備問你呢,你怎麼來了?”彭仕超走了進來,看到屋子裏空蕩蕩地,嘆了口氣,露出一副兔死狐悲的表情。的確,在他看來,這些年平欒和歐陽靖越走越遠,到了近幾年,兩人則是經常會在大會小會上發生各種不愉快,當年的兄弟情誼早就被時間和現實消磨殆盡,在其他人看來,會來這裏的可能是任何人,但絕不可能會是歐陽靖。
“昨晚夢見當年我們釣魚的地方了。”他沉默了片刻後才說道,“我記得那時候我們很開心,什麼煩惱都沒有,一輛破二八式大槓自行車,三個人騎,還覺得很瀟灑……”說到這裏,他的嘴角浮現了一絲笑意,但有些苦澀。
彭仕超摸了摸自己的禿頭,有些傷感:“我夢見了當見老平追的那個姑娘……奶奶的,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在夢裏看得一清二楚,我以爲是他有什麼遺願未了
,就過來看看……”
歐陽靖輕哼了一聲:“你就不怕惹禍上身?他現在可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你就不怕主任知道?”
彭仕超聽出了他言語間的諷刺之意,搖了搖頭道:“李主任是深明大義之人,爲人處理面面俱到,這種事情,不會上綱上線的!”
不知爲何,這些年一直互相唱反調的關係下,歐陽靖難得地點了點頭:“嗯,這倒是,若是他連這點兒胸懷都沒有,就不用在我們二部混了。”
彭仕超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往那沙發上一坐,整張沙發發出咯吱聲響:“歐陽,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這張嘴巴太臭,性子又孤傲,得理不饒人,本來這話我不想說的,但想着今天我們都湊巧到了老平這裏,也算是祭奠亡者吧,看在當年的情份上,該說的我還是得說!”
歐陽靖輕蔑一笑,譏諷道:“嘴巴臭?性子傲?難不成要像你這樣,趨炎附勢、見風使舵、卑躬屈膝,就人見人愛了?”
彭仕超掏出煙點上,隔着煙霧眯眼道:“我知道,你跟老平都瞧不上我,覺得我這人見了領導就跪舔,但你讓我有什麼辦法?歐陽,每個人在這個世上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則,你和老平當年是進二部的狀元、榜眼,我要是個探花我也滿足了,但我他孃的卻是個倒數第三。射擊、搏擊、理論,你們樣樣都強,我樣樣都墊底,可我還想跟你們在一塊兒爲這個國家作貢獻,能力又沒你們那麼強,你讓我怎麼辦?陳主任在的時候,你們偶爾還能耍耍性子,我要是耍性子,怕是早就轉業回地方上去了。還有咱們這位年輕小主任,我一開始倒是沒拿正眼看人家,後來你也看到了,被人家收拾得一愣一愣的,你說我有什麼辦法?兄弟,你換位思考一下,我該怎麼辦?”
他從一旁的餐桌邊拖了把椅子過來,在彭仕超對面坐了下來,也掏出煙點上,煙霧繚繞中,眯眼嘆道:“胖子,你說老平究竟是爲了什麼?缺錢嗎?還是被人威脅了?”
彭仕超苦着臉搖了搖頭道:“幹咱們這份工作的,入行的時候就已經寫好了遺囑,死其實不可怕,怕就怕死得不明不白。我看過監控了,是自殺的,留了一份遺書。”
歐陽靖瞪眼道:“怎麼不早說,遺書呢?”
彭仕超攤手道:“怎麼可能在我這兒?早被督察的人交給主任了。我問了督察那邊的人,說是還沒
開始審呢,只把他一個關着讓他反思,也沒折磨他,送飯的時候還好好的,誰知道他在身上裏藏了東西,喫完飯就……”
歐陽靖卻沒聽後面的話,只是皺眉自言自語道:“遺書在李雲道手裏?”
彭仕超連忙道:“你可別說是我說的,否則督察的人會跟着倒黴的。二部內部接二連三出問題,級別還不低,這一旦傳出去,你知道影響有多大嗎?小主任的手段你我都看到了,無論是在雙子城還是今年大慶前的這次壓倒性的勝利,在排兵佈陣上,他該是我們二部有史以來最年輕也是最有手腕的核心人物了。歐陽,我知道你不服天不服地,但是人到了這把年紀,總還是要收斂些,沒必要總跟上頭對着幹!”
歐陽靖斜眼瞥向彭仕超:“那是你的做人準則,我向來只做我覺得正確的事情!”
彭仕超苦笑搖頭,他也知道,人活到了這把年紀,性格這東西是如何都改不掉了,只好道:“做事歸做事,但也別擰着來。不過我看小主任還是很器重你的,老平這一走,副職的位置也空出來了,你的機會來了!”
歐陽靖似笑非笑地看着彭仕超:“怎麼,在套我的話?”
彭胖子連連搖頭:“冤枉啊,這怎麼就是在套你的話呢?那副職的位置,怎麼也輪不到我的頭上,反正我就是有心往上看,給我把梯子,我也不定能夠得着,自個兒有幾斤幾兩,我還是有數的!”
歐陽靖也同樣搖頭道:“一連兩任都出了事情,你覺得還會在內部提拔人上來?”他笑了笑,接着道,“這次小主任用幾乎完勝的一次大捷讓那些質疑他的人統統閉上了嘴,但是你以爲那些人就真的會這要善罷甘休?不要太天真了!”
彭仕超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會往咱們二部安插人進來?”
歐陽靖道:“這我不知道,我只是照常理分析。絕對的權力等同於絕對的腐敗,所以他們應該不會讓小主任在二部隻手遮天的,而且,培養人的機制來看,也是要有個人時常跟自己掰掰腕子,才能促進成長和進步……”
彭仕超衝他豎起了大拇指:“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政治覺悟,我覺得那位置就該是你的……”
歐陽靖搖了搖道:“胖子,你別再套我的話了,沒勁的,你是什麼人,我還不清楚?”
彭仕超尷尬地笑了笑:“沒有的事沒有的事……哦,對了,要不要給老平辦個葬禮什麼的?”
歐陽靖搖頭說道:“葬禮什麼的就算了,做了那麼多錯事,還有我們兩人在這裏緬懷他,他這輩子也該滿足了。督察那邊給了的結論是什麼?”
彭仕超哼了哼道:“怕終究也逃不離‘畏罪自殺’這四個字。”
歐陽靖嘆道:“我還是得去找主任一趟。”
“幹嘛?”彭仕超不解。
“我想看看那封遺書。”歐陽靖鄭重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