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那天,伍筱荳什麼都想不到，只想歡呼，然後普天同慶。
拜皇帝所賜,十年的複述各類功法祕籍的生活讓伍筱荳進一步歸納整理了自己的所學,還把某些知識融會貫通，不得不說,這真的是非常枯燥的一個過程，哪怕伍筱荳以前就常常進行歸納總結並進一步思考，但最終的收穫還不如這一次半被迫來的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有壓力,就會有……進步嘛！
【查查看，我身上沒什麼問題吧！】
伍筱荳一邊給系統說，讓系統幫忙查看,一邊自查，在那個完全被皇帝控制的世界那麼久,說不得就有什麼“暗手”,但提前走,老實說,還真的有點兒捨不得這個有問必答的老師。
有的時候,冒險還是有必要的。
【……沒有。】
系統沒有看出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
伍筱荳自查一遍,發現也沒有什麼問題，暫時安心，卻還是提出了要求,【快點兒,趕緊去下一個世界，過濾一下。】
早就習慣了通過“穿越”來過濾某些可能存在的追蹤之類的，伍筱荳的應變很快,系統也不慢，兩個幾乎沒有多餘的交流，直接去了下一個世界。
難得連覆盤都沒有，伍筱荳完全不敢捏着原主的時間線不放，否則會不會被皇帝當做是在冒犯對方從而惹來什麼麻煩。
對強者，該有足夠的敬畏和尊重。
藏書閣中，正在伏案好似書寫什麼的少女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動作，一動不動，如同木偶人一樣，這個狀態沒有持續多久，就再次動了起來，眨了眨眼，眼中琥珀色的光如同秋日的暖陽，很美。
她低頭看向桌面的紙張，那最後一封被書寫的不是什麼祕籍又或者功法，而是一封告別信。
“陛下明鑑，周遊諸天所得之法，皆已抄錄完畢，若有不足之處，還望陛下見諒，非有心隱瞞，只是更新換代過快，已經記不起來最初的是怎樣的了，可理解爲被廢棄之後不復記憶……多謝陛下教導，這番恩情，銘感五內……”
提恩，卻不提怎樣報答，彷彿沒有報答這回事兒一樣，真是有些狡猾了。
不過，並不令人討厭，可能是太久沒什麼新鮮的事物了吧，難得有了一個，多少有些優待。
皇宮內，接到聖旨趕來的伍山主見到了自己的女兒，一身宮裝的少女亭亭玉立，完全看不出小時候活潑好動的樣子了，這樣的她，就要成爲皇后了？
某種荒誕感讓伍山主的神情恍惚，一旁的阿陽卻有些焦急，看着那令人覺得陌生的少女，從她的容顏中找出曾經熟悉的樣子，“師妹可是自願？”
“自是我願。”
少女張口，吐出這樣的話語來，有幾分清冷的音色不見曾經的甜意。
阿陽對伍筱荳沒有別的意思，一直把她當妹妹看的，聽到這樣的話之後，有些顧慮，卻又不知道如何說，皇宮之中，耳目衆多，萬一話說得不妥當了，傳到皇帝耳中，讓他以爲他們心中有什麼怨憤，連累了師妹，就不好了。
“你們放心，陛下待我極好，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少女安慰了一句，神色不見什麼變化，並未跟伍山主和幾個師兄說太多，只說宮中不便來往，若有什麼事情，傳信即可，還給了一個便於傳信的法器。
“好。”
伍山主不知道如何說，他對女兒感覺到了陌生，又因爲這種陌生有些莫名的酸楚，過往他是不是忽略女兒太多了？
出於這種想法，對女兒想要的事情，他只有贊同的份兒。
婚事很順利。
皇帝大婚，又讓皇城很是熱鬧了一陣兒，直接在皇宮之內出嫁的少女根本就沒有被衆人所知，等到成爲皇后的那一日之後，她就住在深宮之中，再不得出了。
這本也是正常，哪怕是這樣的近乎男女平等的世界，有些特權總是存在的，一個皇朝只有一個聲音，後宮不能幹政也是某種必然。
沒有人對此表示疑問，每年，只有節日的時候才能看到皇后高坐在層層幕簾之後的身影，那一身貴氣，讓不少見過的人都說跟皇帝陛下的威勢有幾分相像。
有人私下裏說這是“夫妻相”，兩個人相處久了，必然會互相影響，而以皇帝的強大，顯然不可能被他人影響，只能夠是皇后被影響得越來越像是皇帝。
皇后一直未曾有孕，幸好皇帝這邊兒並無什麼長輩，也沒人催促，就這麼平平靜靜地過了二十多年，等到皇帝的年齡垂垂老矣的時候，皇后終於有了孩子，十月懷胎，瓜熟蒂落，一個男嬰誕生了。
“娘娘才生產完，要多喫些好的纔好。”
房內，本來應該躺在牀上的皇后安靜躺着，彷彿熟睡，在她身旁的襁褓之中，一個小小的枕頭被包裹在內，彷彿一個同樣在熟睡的小嬰兒，安安靜靜。
忙於公務的皇帝並沒有在案前勞碌，而是站在窗前，看向窗外的天空，那在外人眼中的藍天白雲，其實是無數黑霧涌動，裏面的妖魔鬼怪，每一個都張牙舞爪，想要往這一片光罩之內大展拳腳。
“讓我們進去！”
“讓我們進去！”
“你憑什麼攔着我們！”
“我們都是一樣的！”
“你也是妖魔，你憑什麼在裏面！”
來自妖魔鬼怪的嘶喊像是道破了什麼真相，皇帝平淡伸手，一個指頭戳死了一個話多的妖魔。
“我們不一樣。”
皇帝的聲音平淡，似在說明一個真理。
然而，他的內心，恐怕早就被這些妖魔鬼怪所看透，它們纔是真正的玩弄人心的行家。
“我們都是一樣的，你也是妖魔，不然你憑什麼有這樣的力量！”
“你承認吧，你早就變成妖魔了！”
“若不是妖魔，你哪裏能夠做到這般！”
“你以爲那些人會感激你嗎？如果他們知道庇護自己的是一個妖魔！”
“不可能共生的，這世間只能有一個主人，必要有一個死活。”
來自妖魔鬼怪的叫囂聲反而大了幾分，似是觸底反彈一樣，讓皇帝不覺皺起了眉頭，“我說可以，就是可以。”一言畢，妖魔鬼怪清場大半，似寰宇爲之一清。
他想要世界和平，於是，不會再有什麼紛爭，所有的爭鬥都如同小孩子打鬧一樣，只能讓大人看個樂子。
至於這些局外的妖魔鬼怪，它們一開始就不會入局，所以，也沒什麼好計較的了。
在這裏，伍筱荳疏忽了一件事情。
她習慣了修仙之人動輒萬萬年的壽命，潛意識總覺得強大的人可以不受壽命的限制，至少不是百年壽數的限制，可事實上，這個世界的人，無論是御物派還是御力派，也很少有百年之上的存在。
人壽不過百。
這是世界規則所定。
與之相對的妖魔鬼怪，就沒有這麼多的限制，所以，很難說這個世界更受寵愛的主體是誰。
而皇帝，作爲一個人類，真的能夠活那麼久，活到一茬人類消亡，他又培養出新的一茬人類嗎？甚至不是一代，而是幾代？
從這個角度上來講，他的本質早就變了，如同勇士終究會變成惡龍，早在當年的那一戰，集合所有人力量的一戰之中，他就已經變成妖魔了，只不過這個妖魔還有人性，願意把自己當做人類來看待，願意爲了人類的福祉而努力。
伍筱荳曾經的疑問，爲什麼不培養人類提高戰力，然後讓人類斬妖除魔，除惡務盡呢？
哪怕人類弱小，但有皇帝這樣能夠阻擋萬千妖魔的大能在側，保駕護航，一點點消磨，總也能夠把妖魔鬼怪除掉大半，讓人類獲得更大的生存空間，爲什麼不那麼做呢？
爲什麼要讓人類一直在妖魔鬼怪的陰影之下生活呢？
沒有人願意在頭上高懸利劍，可他還是選擇了這種看似和平，其實僵持的局面，爲的是什麼？
是不喜戰爭，不願再看戰爭興起，還是……
如果皇帝本身就是一個大妖魔，那麼，很多事情就很好理解了，培養人類斬妖除魔，除到最後，莫不是要殺死皇帝這個最大的妖魔？
這對皇帝有什麼好處？
可如果是和平的話，光罩之內那些能夠被皇帝掌控的妖魔鬼怪不說，外面那些可以當做敵人看待的妖魔鬼怪，知道皇帝原來是妖魔這個祕密的妖魔鬼怪，也可以活下來嗎？
不，不能。
兩相爲難，也就只能這樣僵持下來了，維持一個虛假的和平和繁榮景象，讓自己看着舒心罷了。
皇子漸漸長大，漸漸任事，漸漸獨當一面，皇位被順利傳承給皇子，新帝登基那天，一些老臣看着新帝的樣子，恍似又看到了多年前剛剛登基的皇帝，若有三朝老臣還在，便可知，皇家血脈是如何地固化和穩定，竟是幾代人都沒變了樣子的。
皇后成了太后，後宮之中，太后的容顏已經蒼老，可那雙眼中的淡然之色，與新帝如出一轍。
後世人有歌頌皇帝一家多爲情種，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美好讓他們一代代傳承，而每一代的皇后，不管嫁人前是什麼樣子，嫁人之後，也只有大典上那端莊又文靜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