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妖怪, 真的不是,你們不知道,你們都是死的, 你們早就死了, 你們都是過去的人, 過去不知道什麼地方的人, 連歷史書上都不會寫的人, 你們 ”

    “假的, 假的, 都是假的,你們都是不存在的,早就該死掉的人,只有我,只有我纔是真的,我才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 ”

    “爲什麼,爲什麼, 無論多麼努力, 最後都無法離開這裏,明明那麼成功了,但, 還是無法離開這裏, 一睜眼再次回到這個窮鄉僻壤, 我不想來啊, 不想, 但是我想活着 ”

    焦芳的聲音之中全是控訴,最初的罪大約連她自己都不記得了,但這麼多年的辛苦卻是她一點點承受下來的。

    如果不找到合適的身份,就會面對悲慘的結果,找到了合適的身份,就只能到這個窮鄉僻壤來,在這裏掙扎求生,喫也喫不好,睡也睡不好,一切的享受都沒有,哪怕是善於探索的索爾星人恐怕也無法接受這種沒有科技的生活,何況是一個普通人。

    拖拉機開動的噪音很大,坐在上面,顛簸着,看着熟悉的景色再次在眼前展現,焦芳的眼中全是痛恨,她想過放棄的,放棄尋找時間節點,就在這個時空好好地過,過完了一輩子也就算了,但,誰能感受到那種好不容易攀登到頂點,看到幸福的樣子,一夜之間又是一貧如洗,連身份都沒有。

    辛辛苦苦鑽營,卻也不過是再次撿起那個倒黴姑娘的身份,成爲知青來到這個窮鄉僻壤,接受着再改造之類的磋磨,她能怎麼辦

    星際時代,一個普通人的水平,頂多是防狼術更好一些,其他的,身體素質大約更好不容易得病,但又能怎樣呢敵不過這裏的人多勢衆,連那最普通的早就被淘汰掉的槍支都是她無法抗衡的。

    農村婦女拿着菜刀都能威脅到她的生命安全,這麼一想,她還真是弱到了極點。

    努力鍛鍊也許能夠縮小這個差距,但縮小了又能怎麼樣特殊就是死,在這個時代,她已經嘗試過幾百次。

    不過,這一次不一樣了。

    無名看着那個拖拉機上的人,擁擠成一團,卻也不容錯認,五人,五個人,兩男三女,多出來的那個女的是張紅,她的神色有些茫然,似乎還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在這裏

    焦芳也格外留意這個多出來的人,她總是在觀察對方,時不時問一些問題,張紅並不笨,回答之中沒什麼馬腳,但她看向周圍的惶恐眼神兒,還是有些引人注意。

    “不,我不想來這裏,我能不進去嗎”

    下拖拉機的時候,別人都下來了,張紅還在上面拖拖拉拉地不肯往下走,那開拖拉機的不耐煩了,笑她:“這都是上面分配好的,是你說不來就不來的,要服從組織安排”

    張紅還在猶豫,卻被其他的知青拽了下來,識得眼色的他們可知道不能讓張紅壞了一鍋湯,一見面就落下個壞印象可不太好。

    “我 ”

    張紅還想再說什麼,可是沒人聽了,她看出來了這些人大約對自己都有點兒意見,也就閉上了嘴。

    一行人隨着村裏的幹部進入村莊,正是幹活的時候,也沒什麼人來迎接,倒是有些看熱鬧的,瞥了兩眼就過去了,稍顯兩分冷漠。

    無名走近了一些,看着張紅,回想上一次看到是對方跌入山神廟消失不見之後,那麼,這會兒看見的她時間線應該在那之後這個推理很簡單,若是在那之前,不應該看不到跟她一起的那幾人。

    所以,時間節點不應該是那個小樹林的前面,而是那個山神廟嗎

    微微皺眉,明明之前產生變化是在那個小樹林前的,無名想着又看向焦芳,她似乎並不認識這個張紅,所以,兩人的時間線因爲時間節點出現問題,重合了

    那麼,這又是怎麼做到無縫連接的呢

    這個時候對人的管理還是很嚴格的,沒有介紹信,哪裏都去不了,張紅就算把自己的介紹信帶在了身上,但上面的時間肯定跟這會兒對不上吧,哪怕只是錯了兩三年也是錯,不可能不會被發現,她是怎麼做到加入這個隊伍之中的

    組織上的安排,總不可能把人數都弄錯吧。

    焦芳這一次不知道是第幾次了,表現得頗爲沉靜,沒有半點兒靠臉喫飯的意思,老老實實跟着幹活,還是那樣吃不了苦的樣子,卻拒絕了旁人的幫助,看着有幾分孤僻的樣子。

    張紅很快跟其他幾個知青混熟了

    ,彼此之間說說笑笑的,除了她總往山神廟跑,其他的都看上去很正常。

    這一批知青之後又來了幾個,越是後面來的越是不受歡迎,糧食不夠喫這個問題讓誰都大方不起來。

    知青和村民之間很快有了矛盾,勉強維持着面兒上的和氣,但日子過得好不好,看臉色就知道了。

    很快就有受不了這種日子和村裏人結婚的,熱熱鬧鬧過後也不失爲一個好出路。

    焦芳這次誰都沒找,張紅也是,她大約還惦記着那個馮威,隔三差五就到山神廟裏頭轉悠一圈兒。

    “你信這個”

    焦芳一次堵住她問。

    站在山神廟的門檻內,張紅滿臉的惶然,封建迷信已經是要被除掉的舊惡,她可不敢讓人知道自己跟這個有關係,但 她日常跟焦芳不熟,覺得那人獨得很,這會兒也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每次在這門檻裏外跳來跳去,很好玩兒嗎”焦芳一句話就揭露了張紅的鬼祟之處。

    張紅虛張聲勢地問:“你想幹什麼”

    她的聲音不大,生怕讓人聽到了,這個山神廟離村子不遠,她很怕惹來旁人的注意。

    隨着新社會的建立,這裏已經門庭冷落,曾經的廟祝都沒有了,連偷偷的供奉都少了,但一直沒有被毀掉的山神廟已經證明了村裏還有人信這個,不願意毀掉它的存在。

    若是有人往這邊兒來,看到她們在這裏,恐怕都有些說不清楚。

    “不想幹什麼,只是 ”焦芳說着話,突然擡手猛地一刺,她的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捏了半片剪刀,直接刺入了張紅的腹中。

    張紅一痛,眼淚先掉下來了,瞪着焦芳:“你,你爲什麼 ”

    “不應該存在的人還是死去比較好,不是嗎”焦芳的臉上有着詭異的笑容,她看着張紅,然後看到眼前的張紅突然消失,原地留下的還有血,卻已經不見那個人了。

    她愣住了,轉瞬,臉上露出笑容來:“原來是這裏啊,原來是這裏啊”

    隨着她的大笑,時空漣漪再次出現,無名迅速避開,皺着眉看向焦芳,但那一片已經看不清楚了,模糊重新平靜下來之後,陳舊破損的山神廟似乎又回到了一開始的樣子。

    現場還有血跡,但那幾個知青都不見了,連屍體都沒有,只有血跡,還有些血色的腳印,落在黃土地上格外清晰。

    無名沉吟了一會兒,終於明白了一些,這個時間節點,一開始就不在某個地方,而在焦芳的身上。

    具體的可能是因爲她被流放到時空監獄之中的瞬間就被烙印下了這個時間節點,這一點,大約是研究院都不清楚的,他們無所謂把人投入實驗之中會怎樣,頂多放上一個監視器監控一下畫面,確定投放位置什麼的,其他的,反正有儀器在,能夠從外部接引,也不需要研究內部破局的方法。

    而內部無法破局,對一個監獄來說就等於犯人無法越獄,當然是最好沒有的。

    所以,研究院並沒有深入研究,也並不知道當他們投入人到這個時間點的時候,時間節點就如同一個烙印一樣烙在了來人身上。

    所謂的時間潮汐,其實就是這個人不能夠離開這個時間點,每個時間點就好像是一個圓,從這頭滾到那頭,就相當於滾回去了,於是週而復始,永無盡頭。

    要出去就要殺死自己,一次又一次殺死自己,當自己死到不能再死,這個時間點自然就能夠過去了,而非被固定在此時此地。

    這種監獄,的確是讓人絕望的。

    無名輕輕一嘆,看着手上的儀器,現在,就試一試能不能從這裏出去好了,再看下去也沒什麼必要了。

    可以想象,當焦芳猜到這個事實會是怎樣的痛苦,而她的反覆輪迴也讓這裏的時間發生了某種異變,最後出現這種扭曲混亂的局面,不同時間的人可聲聞難見人的情況,恐怕給這裏造成了恐慌,以爲是有鬼的村莊漸漸被遺忘了,裏面的人,也許死了,也許扭曲在時間線中成了瘋子怪物,誰知道呢。

    無名不準備繼續探究其中的細節,對他來說,知道這些已經夠了,其他的時間點也沒必要再去看,當它們被選中的那一刻就註定了崩壞,時間潮汐就是妄圖“擦”掉這些發生錯誤的時間點,結果

    有些東西,不應該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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