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春來到東所, 連管事姑姑都看不到, 直接就被小宮女領到一個房間裏去了,對方完全沒有接手的意思, 離門口還有一段距離就說:“就在裏面了, 靠窗的那個,梅小主的,換了就行。”

    這程序好像有點兒不太對。

    李景春還來不及發出質疑, 小宮女扭頭就走了, 那副樣子, 倒像是嫌離得近了粘上黴氣。

    這位梅小主是犯了什麼事兒了, 連小宮女都敢這樣明擺着不待見。

    要知道這些已經過了初選的小主,最次的也不過是由其自行婚配, 最次五品官的女兒, 品貌無差, 哪裏找不到一個好姻緣。

    事實上,大部分紅線皇帝皇后都是懶得管的, 官員自家看好了人選, 只要過了皇帝的面兒, 緊跟着定下來, 外頭不知道的也只當是御賜的姻緣都看過了嘛

    比那種聖旨賜婚的,少了一份官面文章而已。

    以時下門當戶對的婚配條件來說,這樣的婚姻對象也不會差, 遠遠輪不到一個小宮女來嫌棄。

    短短五六步間, 李景春有的沒的想了不少, 快要到門口的時候,就聽到那錦繡春庭的紗簾內傳來說話的聲音。

    “真是晦氣,竟然不能搬走。”

    “抱歉了,是我連累你了。”溫溫柔柔的女聲無視了抱怨中的惡意,半點兒煙火氣都不帶地這樣說了一句。

    “稟小主,司設監的被子送過來了。”

    李景春的回話有些不太規矩,東所這些小主們兩人一個房間,一個房間配備一個聽使喚的小宮女,來來回回幫扶着做些雜事,如今小宮女躲了開,哪怕是小主,也沒了人伺候。

    不等裏頭人回話,一個身影走出來,邁過門檻的時候擡起捏着帕子的手微微遮臉,像是羞於被人看到從這個屋子出去一樣。

    “麻煩了,還請送進來吧。”

    溫柔的女聲傳出來。

    李景春進去,先看到的就是房間內涇渭分明的兩張牀,都是簡陋的板牀,上面的褥子也並不是很厚,透着些簡薄的感覺,不比他那兒好多少。

    一張花鳥屏風隔開了視線,模糊能夠看到那邊兒一個人正坐在牀上,牀上的被子掉在地上,也不知道是怎麼個狀況。

    李景春頓了一下腳步,走過去,先行禮,然後把托盤放在一旁的小櫃上,轉身間飛快地看了一眼,這位梅小主還真是一個冰肌玉骨的女子,不過十五六的年齡,卻有一段天然的清冷,淡紫色的衣裳上綴着潔白的小梅花,無端端便像是嗅得雪香,沁人心脾。

    這氣質,便是後宮之中也不多見,最難得是對方衣裳搭配上,愈發襯托氣質,而不是被花團錦簇遮掩了自身光點。

    暗自讚了一聲,李景春就開始收拾地上的被子,才入手,就發現哪裏不妥當了,竟是溼了。

    如今宮中用的薄被只比夏日裏稍稍厚一些,上好的材料制的,入水就透,如地上這被子,可真是用不得了。

    看得上面簇新的團花,李景春感慨了一聲宮中浪費,旁的一句話沒有,把托盤上的被子放到了牀腳,也不影響牀頭端坐的梅小主,把那溼了的被子疊好放在托盤上,這便要回去交差。

    見他轉身要走,梅小主出聲“哎”了一下,叫住他,說:“這個給你。”

    淺綠的荷包上繡着幾朵淡黃色的小花,簡簡單單,重量也不壓手,是兩錢銀子。

    這個賞賜,還真是說不好輕重。

    沒有原主的記憶對比,這種細節上的事情,劇情中都不帶說的,李景春遲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該覺得貴重推辭一下,對方又溫言:“快拿着吧,難爲你跑了一趟。”

    行吧,跑腿費。

    李景春這樣想着,不得不謝賞道了一聲“奴才”。

    回去復了命跟陳述一說,才知道這賞給得很一般,對方一副不以爲意的口吻說:“宮中花用,哪裏少得了一兩銀子,這還是咱們位卑,否則的話,那些管事們,來來回回,沒有個百千兩的都不叫打賞,而叫辱人。”

    接着,兩人就探討了一下各個等級的宮人都是多少月錢銀子,他們這種不頂事兒的,按理來說也是每月五百文,也就是半兩銀子的工資,只不過這數很少能夠發夠,多要在發下來之前就被上

    頭的人剋扣一層,最終到手的不過二三百文左右,還要看兌換浮動的比率。

    理論上,一兩銀等於一千文銅錢,但銀價並不是恆定的,再有損耗之事,兌換價格在八百到一千二百之間,再,一兩等於十錢銀子,一錢銀子等於一百文,所以李景春到手的賞錢幾乎能夠等同於他當月的月錢,只是跑了一趟而已,這樣的跑腿費,其實很值了。

    這麼一想,李景春也沒理會陳述的抱屈,對方嘴上總說着就想要個安穩,但來了宮中,誰能沒點兒虛榮心富貴眼,只看跟自己同批進來的升了高位,認了好乾爹,哪個心裏頭能沒點兒想法。

    人麼,可沒有幾個無慾無求的。

    看明白對方這點兒又怕事又想要好處的心理,李景春也沒跟對方說些淡泊明志的話,念着他最初過來尋人的好,聽到什麼消息也會提點兩句。

    陳述並不是個不懂事的人,很快就爲自己找到了靠山,喜滋滋跟李景春說自己認了個乾爹,是尚衣監主管靴子的一個小管事王得福。

    “我乾爹說了,讓我搬過去在他那邊兒住,他那兒有一個院子吶,我的職司也要調過去,明兒就跟着他跑腿。”

    陳述滿臉的喜色,邊說邊收拾東西,也沒什麼好收拾的,被褥那邊兒都有新的等着他,好歹也是抱上大腿了,怎能沒點兒好東西,自己孑然一身進宮,沒什麼隨身物品,不過走的時候卻有些同等地位的小太監送上些東西,算是結一個香火情。

    歸納着滿牀的東西,打了個包袱,一樣樣放着,陳述一回身,看到還在端坐喝水的李景春,臉上的喜色略有兩份尷尬,他是從對方那裏得了消息的,這才投其所好找上王得福,偏偏好處只有他一個得了。

    “你放心,我會幫你留意着,若是有好職司,定讓乾爹幫忙,把你要過去,如今我立足未穩”陳述說到這裏,覺得好像是個推脫的意思,愈發有些臉紅,“我真的沒有不幫你的意思,咱倆一起進宮的,我把你當兄弟一樣”

    “我知道的,不用擔心我,好好努力,多讓你乾爹看重你一些。”李景春真沒有計較這個,他如今的精神力弄個防護罩還是很簡單的,誤導一下週圍人,誰也不會找到他頭上來,明晃晃偷懶沒人管,真是再好沒有了。

    比起周圍這些已經下了暗示的,再換個新地方,再給人下暗示,還要費一番力氣,不如就在這裏老老實實待着,優哉遊哉地修煉看戲,有什麼不好。

    前兒個,御花園裏就有一幕經典的宮鬥戲,李景春用精神力偷看,一邊推理一邊自己找真相,推理於現實相符的成功感,足以讓很多人熱衷於偵探行業。

    “嗯。”陳述狠狠點頭,目光之中全是感動。

    他此刻的心情是真的,至於以後會不會變,誰管那麼長久吶。

    陳述一走,李景春愈發沒有顧忌了,成天成天地不見人影,偶爾心情好了這邊兒走走那邊兒逛逛,也算是觀賞了一下皇宮的景色,順便也能看看那些美人揹着皇帝的暗鬥,除了陷害皇嗣這種是讓他有些看不慣之外,其他的爭寵喫醋拌嘴,想辦法讓人出醜什麼的,都還能算是情趣和惡作劇的範疇,不是多麼嚴重。

    宮鬥戲看不到全套,皇帝那裏是怎樣應付的完全不清楚,就讓這戲有些不過癮,難得地還激發起李景春的些許上進心,若是能夠到司禮監就好了。

    不過那裏的門檻高,如李景春這種罪臣之後的,連司禮監的大門都進不去,而且人家都是從小培養,五六歲的時候就進去學習,學出來比那些飽讀詩書的貴人子弟也不差什麼,論到辦實事的能力,眉高眼低的,朝上的那些官員有的還不如他們,如此,也就能夠坐穩實權宰相的位置。

    這也是宮中太監能夠得到的最高位了。

    另有一樣,便是暗地裏的晉升路子,廠公了,只不過這東廠提督的活兒也不好乾,而且名義上也是要從司禮監出人,原主能夠走這條路子上去,還多虧了當時備受皇帝寵愛的昭貴妃扶持,一方需要耳目,一方主動投靠,聯合起來,還真的有點兒天下無敵的意思。

    也是得了廠公之位後,原主才進一步發展,發展到最後真的把衆人吹捧的九千歲膨脹得想要做萬歲了,而他的恩將仇報,也讓那位昭貴妃知道養了白眼狼是什麼後果,不得不爲皇帝殉葬,全了他們的情深故事。

    想想劇情中那一段兒,李景春突然想,如今宮中還沒有一位貴妃娘娘,那麼,這位一步登天的昭貴妃是在這一屆的秀女之中嗎還是下一屆算算,也就這兩屆的時間大約合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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