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聖女的根底紮實,肖長生並未拜她爲師,但兩人的關係亦師亦友,一度好到讓所有的長老都在側目,發愁聖女是不是能夠找雙修道侶這件事了。

    修仙界中,雙修道侶的存在也並不是什麼特例,能夠有個人跟你一起研究長生之術,未嘗不好,只是,九幽谷可從沒有過這樣的例子,或者說,對於魔門來說,分分合合太常見,乃至於並不太講究那些世俗規矩了。

    “你可聽說了那些事情?”聖女雖然還是少女模樣,但卻不是單純不諳世事的小白兔,某日突然跟肖長生提起來九幽谷內的流言蜚語。

    肖長生緊蹙的眉心微微鬆開,目光從木偶上移開,看到少女漫不經心撥弄着一隻雪兔的樣子,輕笑了一聲:“清者自清,何必理會。”

    話音未落,他又低下頭去,因果木偶做出來容易,但消弭就是太難了,何況還隔了一個世界,真是不知道讓人如何下手纔好,難道從外頭隨便找一個靈魂附身上去,就能讓對方替他承擔這份因果嗎?

    之前聖女已經做過這樣的實驗,顯然是不成的,按她的說法,非要是本人的分魂寄託上去方纔有用,而頂了因果之後,最壞的結果不過是死一個分魂,完全可以算作正常損耗。

    但肖長生不願意分割靈魂,功法修行至今,剩下的那些都不是理論上的研究能夠增長境界的了,需要他進一步實驗,然而他不願意分魂,這後面的修煉便如空中樓閣,再也走不上去了。

    清風徐來,少女眼角餘光看了他一眼,濯濯少年,誰會不喜呢?然而… …魂絲顫動,最終她又低下頭去撫弄懷中的雪兔,把一縷分魂寄託其上,看着它從懷中跳出,躍入少年的懷中,打斷了他的種種思緒。

    “別鬧。”肖長生面上掛着柔和的笑意,順了順雪兔的毛,轉手把它放到了地上,並未多看一眼。

    少女站起身,說:“能教你的我都教你了,若你不願分魂,便沒有路可走,這門功法你便是修到了盡頭,不用再來了。”

    肖長生沒有訝然之色,他也感覺到了,教與學之間,終究不是無盡的,只是沒想到先開口的竟是少女。

    “因果木偶,我卻是無能爲力了。”

    少女說到這裏,背對着肖長生的眉心微蹙,若是不願分魂,的確是無能爲力,她想不到這世上有什麼辦法還能夠把這份因果轉嫁。

    “多謝聖女教導。”肖長生起身行禮,恭敬一如初來。

    離開九幽谷的時候,肖長生並沒有多麼遺憾,這個修仙世界太過廣大,他想去每個地方都走走看看,或許能夠有所進益也未可知。

    少女在門口轉身,看到的卻是那人已經離開的背影,一聲輕嘆彷彿在心頭響起。

    “早說不要爲情苦,這世上最不能沾的就是情字了。”

    “誰又能知道呢?那樣的人,全不似他們。”

    “生而有欲,方知求進。他已知前路,爲何踟躕不前?”

    “也不知道糾結個什麼,不就是分魂麼,能有什麼危害,爲什麼他就是不肯?”

    “那木偶纔是最奇怪的吧,竟是從未想過有人要這般化解自身因果,何況,他那個因果木偶,也不知道是欠了多少前因。”

    一般人的因果都很簡單,欠債還錢,以命償命,然而那個因果木偶之上的暗紅之色,卻非是簡單的人命問題了,上面的點點暗金,令人看着都是心驚膽戰,也不知他是從何沾染上的。

    這樣大的因果,竟還未曾死掉,也不知是怎樣的好命了。

    魂絲如發拂動,頃刻間,萬千想法涌上心頭,最終少女擡手虛畫,做出幾個繁雜的手勢來,輕輕閉目,便能夠看到齊雲山的種種,那一縷魂絲還在景琰道君的大弟子身上,未曾迴轉。

    “你到底爲什麼那麼執着於肖遙?”

    腦中突然響起的聲音還有那熟悉的感覺,正在給新來弟子講解法術的青年頓了一下,說:“你們先自己練習。”

    遠離了人羣之後,立於崖壁之旁,青年閉上了雙眼,感受着那一縷魂絲傳遞過來的信息,爲什麼呢?

    是危難之時他的挺身而出,還是懵懂之際他的仗義相助,又或者是那一劍的劍光太過耀眼刺目,刺中了她的心房,讓她的心中多了一個影子,自此再難相忘。

    閉上的眼角點點溼潤終究凝成了珠,她以爲她是恨的,恨到想不起曾經的美好,想不起曾經的種

    種艱難困苦互相扶持,卻沒想到,被這一句問話開啓,往日種種,竟都猶如昨日。

    “我一生歷經世情,未曾解得真意,遇到他之後,我以爲我懂得了,沒想到… …”

    是愛是恨,其實早已說不清楚,便是如今不再報復肖遙,她又要做什麼?繼續當景琰道君的大弟子,劍宗之中的大師兄嗎?還是說,回到九幽谷,當一個永遠不用出門就能夠知道外界所有事情的聖女?

    她從未來來,知道很多事情,但那些對九幽谷有什麼用呢?就算是有用,又怎樣呢?誰能夠指望她一個從不跟谷內弟子交流的聖女對他們有多少愛護之心呢?未來是緣是劫,終究是要他們自己走,她什麼也不準備做。

    在沒有她之前,九幽谷已經存在了數萬年,在沒有她之後,九幽谷也不曾因此滅亡。

    她從不曾高看自己,也從不曾把自己與什麼聯繫在一起,休慼與共,唯獨一次,偏偏錯了。

    “莫來尋我,否則唯生死矣。”

    睜開眼,青年又眨了眨,那淚珠便迅速風乾不見,他的態度已經很明白了,他相信對方懂得。

    九幽聖女,他不會去看她,也希望她不要來,否則,只能生死相見。

    結界之中的少女同時睜開了眼,那一瞬間從魂絲上傳遞過來的情緒是那樣強烈,又是那樣複雜,以至於她心底裏也有了些難過的情緒,神色複雜地看着指間的一截斷髮,兩人的聯繫徹底斷了。

    “大師兄,怎麼了?”

    肖遙遠遠地就看到那個青衣身影,他走上前問了一句,對方早就是金丹修爲了,而他還在築基踏步,這樣大的差距… …

    “沒事。”

    看到身旁的人,青年本能地蹙眉,上身微微向後仰了仰,這種明顯拉開距離的動作雖然做得不夠明顯,卻瞞不過任何人的眼睛。

    肖遙沒有意外,一次又一次的懷疑讓他和大師兄之間的信任已經蕩然無存,便是此時他上前,又有多少是因爲關心而不是疑心呢?

    三百年後,肖遙最終未能踏入金丹,開始衰老,離開劍宗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竟然無處可去,不是肖家的子嗣自然不能再回去,當年的事情鬧得那樣大,那時候沒怎麼關注,如今再看,竟是舉目無親。

    在宗門多年,開始時候是心高氣傲並不曾與人好好結交,後來是別人覺得他名聲不好不願意與他結交,垂垂老矣的時候才發現除了修煉上的一無所成,他竟是連好友都沒有,曾經看重他的師尊早就對他失望,曾經關照他的師兄也被他的懷疑一步步推開,如今… …

    廖然一聲笑,肖遙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到底有多麼失敗,這麼多年,一事無成,不,也不算是一事無成,至少煉器上還算有些成就,能夠練出幾把好劍來,足以養活自己了。

    若是當凡塵之中去混一個富貴,憑他築基期的修爲也是許多人望塵莫及的,但… …回望齊雲劍宗那標誌性的劍鋒,肖遙還記得當初他來的時候是抱着怎樣的想法,而現在,卻是如今這般,到底是怎麼走到如今這般的呢?

    一時好,一時歹,歷經挫折的肖遙早已不再那麼斤斤計較,從不願意忍到忍成了老好人兒,他總是如同這世上大多數普通人一樣了。

    劍鋒之上,已經元嬰期的青年目送着他的離開,就像是看到了上輩子他轉身而去的背影,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暢快,心結一鬆,境界竟是又要再上一層,這一生,便是再見無期了。

    同一時間,九幽谷中風雲變幻,竟是少有的要有雷劫降臨。

    魔修少有雷劫,雷是至剛至陽之物,對魔修剋制極大,元嬰以上纔會有雷劫降世,而元嬰之上的比早早選好了應劫之地,不會如此倉促,一個不好便是覆巢之下無完卵。

    長老循着雷劫所示到了聖女居所,聖女立於院中,仰天看着雷劫,淡定地對趕來的長老說了一句“勿憂。”長老壓着心急,佈下了各種結界,最後劈下的雷卻是聲大雨小,只是劈中了一個替身木偶,讓其化爲飛灰。

    聖女仰面朝天,放晴的天光落在她的臉上,有一種暖融融的美好感覺,讓她的笑容都似要化在這光下一般,脣齒間,一句細語無人能聽清:“我終於做到了。”

    這一片喜悅之心在看向周遭長老的時候也並未褪去,然而最終也只是空付,幾回滄海變桑田,終是天涯無覓處。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便算是番外了!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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