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玉琮瑢 >第一章 遠行作別
    明嘉二十五年夏

    淵都的夏天很快到來,遠處的樹上也隱藏了夏蟬,偶爾叫兩聲,但是又不會叫太響,倒也不叫人感覺有多吵鬧。

    這個時節,正是江南梅雨時。落水寺的梅子還帶些青色,明月卻是採摘了好大一筐,她一個個剝開,把裏面的核剔了,扔到另一個筐裏。明月身邊跟着一隻肥肥的小貓,嘴巴旁邊的鬍子一動一動地,仔仔細細地盯着明月拿着梅子的手。

    這時,一個淡紫色的身影慢慢移動到小糰子身邊,順手將它撈起來。

    “家主您下來做什麼,這些讓明月做就好了。”明月看見初如雪來了,慌忙行禮。

    初如雪伸出雪白修長的手,從筐裏拾起幾個梅子,掰開一個,剔了核,遞到懷裏的糰子眼前。如今已進入初夏,身上笨重的春衣褪去,初如雪罩着件紫羅紗,看着消瘦不少。

    那糰子聞了聞,似乎覺得不錯,於是大膽伸出舌頭舔一口,就着初如雪的手心裏,大快朵頤。

    “這幾日陽光不錯,出來曬曬。”

    初如雪一邊說,一邊將手裏剩下的梅子剔核,她手裏的糰子便一個一個抱着不鬆手了。

    明月看着,不覺咽一下口水——這落日紅梅算是整個大淵最稀罕的梅子了,便是整個落水寺也只這一片梅林,初如雪便這樣“糟蹋”般地喂貓!

    “說到底不過是生靈,我有什麼便給它什麼罷了。若有一天我去乞討,便只能給它硬饅頭吃了。”初如雪波瀾不驚地說。

    明月卻是不怎麼樂意了:“家主可不敢說這樣的話!日後初氏一族定然是要重新昌盛起來的!就算沒有加藍術,也還有落日紅梅酒,怎麼可能……”

    “明月,”初如雪突然嚴厲地打斷明月的話,“初氏祖訓,落日紅梅不得做商用。”

    明月這時帶着些委屈:“是明月逾矩了。”

    初如雪這時把喫得有些醉意的糰子掉了個個兒,讓它頭朝外曬太陽。

    “以後不要說這樣的話了。”

    初如雪說完這話,抱着糰子離開了。

    明月這時有些後悔說那樣的話,看着初如雪離開的身影,低下頭。

    ……

    落加藍這幾日因着破了相,沒有去落氏君染,只在家裏養着,澆澆花,喂喂鳥,翻翻賬簿,讀讀經書。

    明嘉帝給叫他閉門思過,所以也不見客,倒是過得悠閒。

    看到鍾離啻翻牆揭瓦地來,落加藍沒有多大意外,只是照例皺眉:“我原是想着你經了這麼一遭,多少能長大些,卻不想還是這麼頑劣!”

    鍾離啻不客氣地用落加藍的面盆拿來淨手,嬉笑:“本王聽說落家主被罰禁閉悶得厲害,特意來看看家主的悽慘相貌,怎麼就頑劣了?”

    雖是這樣說,但是看到落加藍額頭上那猙獰的傷疤,卻是皺了眉:“你這一跤摔得,果然悽慘!”

    落加藍瞪他一眼:“你這嘴怎麼沒拿楊桃給你封了?”

    鍾離啻挑眉:“這個時節沒有楊桃!”

    “你又是存心來氣我的是不是?”落加藍自顧進了屋子,也不理睬鍾離啻。

    鍾離啻跟上:“我就要離京了,特意來同你道個別,還這麼不領情!”

    落加藍這時轉身看着鍾離啻,又愛又恨地,卻發現也恨不起來:“我聽說了這事情。什麼時候走?”

    “明日吧。北疆戰事緊急,也不敢多耽誤。”鍾離啻照樣嬉笑,但是落加藍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北疆四大家族裏,如今白家算是徹底完了。皇上昨日便下了旨意,白啓被押送京城,他那幾個兄弟也都四散奔逃,恐怕是不得善終了。”

    落加藍看着鍾離啻,少不得要囑咐幾句。

    “你且主意些,王家是白氏的罪忠實的狗,王雋是個精明人,你小心被他算計了——算了,你這個樣子,不去算計別人就是積德了!連唐家三兄弟都沒有算計到你王家就更不用說了!”

    “李家算是忠良吧,李遊那個人也不怎麼好對付。劉家是這幾個家族裏同白家關係最淺的,如果有必要可以聯合劉氏。我在北方的做過幾單生意,與劉家有些交際。那劉璟垣也算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至於白家那些舊部將領,皇上不叫換,恐怕是還有一道坎。不過也不必太擔心,到底你的身份擺在那裏,他們也不敢果真怎樣。你不必曲意逢迎什麼,該怎樣還是怎樣。實在不行,淵都還有我和姑父。”

    落加藍絮絮叨叨說了這麼多,鍾離啻假意一一聽了,一句一句點頭回應:“是”、“好”、“嗯!”……

    這話與前幾天老王爺同他講的並沒有多大差別,但是鍾離啻又覺得不能拂了他的美意,只能這樣嘍!

    “我看你是不是沒怎麼聽?”

    落加藍這話裏帶着夏天回溫的氣息,鍾離啻馬上嚴肅起來:“沒有的事情!我一直在好好聽,你不是說要我防着王家、李家,聯合劉家的麼?還有呢?”

    落加藍:“你果然是沒有長大!”

    鍾離啻看着表兄那皺得可以出水的眉頭,低頭認錯:“是是是,我這不是還小嘛,要不,家主同我一起?”

    落加藍眯着眼看着鍾離啻,聲音低沉:“你是想找死是不是?”

    “你看,時間不早了,打擾落家主休息,鍾離啻實在是於心不忍。我還要準備些東西,明日趕早啓程,就先告辭了!”

    於是趕緊開溜。

    落加藍看着他溜得比兔子還快的身影,深深吸一口氣。他花了好幾息時間才平復下來!

    ……

    淵皇宮

    明嘉帝手裏,捏着那枚琮瑢玉,眼神淡淡地看着初如雪:“你說什麼?”

    初如雪倒是沒有被他的眼神嚇到,也回他一個淡淡的眼神:“你不該把他調到北疆。”

    明嘉帝冷哼一聲,將那琮瑢玉放在桌上,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初如雪:“爲何?”

    “紙上談兵終是易事。你應該清楚,北疆的局勢,不是他能力挽狂瀾的。何況臨陣換將乃是兵家大忌,你不是不知道!”

    “你的眼光,朕從來都不懷疑。”明嘉帝拿起琮瑢玉走到初如雪身旁,那笑眼,看着讓人覺得冷。

    “朕要做什麼,你一直都知道。你不反對,那便是默認。鍾離啻有沒有命從北疆回來,就看他的造化了。”

    “爲了除去宗室,便可以拿北疆幾十萬士兵的性命做注嗎?”

    明嘉帝將初如雪的手拿起,將玉放在她的手心裏:“既然捨不得,那朕給你這個機會,力挽狂瀾還是螳臂當車,他沒得選,你有。”

    那玉觸手生涼,在午後的陽光下,也沒有變。

    可是到底是有東西變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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