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族長與賈琮見面後精神不大好, 故此沒有留意到燕京週報出新刊的日子已過,而林海沒帶給他瞧。先一期增刊上,報社編輯提出了“逆子爲何不先抵賴一陣子、而是直接認罪”那套疑問。後一期正常刊則刊登了逆子數名相好和那個粉頭的採訪。依着客官身上的胎記和手腕上的黑痣可以確定, 案發當晚與粉頭在一起的就是逆子。至此,天下人都知道此案必有蹊蹺,逆子遭了冤枉。然而兩個當事人已死, 真相怕是再查不到,若有真兇也再追不到。

    這日賈維斯回家早,進門就看見老丈人坐在堂前對着報紙長吁短嘆, 遂走過去在林海身邊坐下:“爹,此事的根子在於, 三十六歲的鰥夫娶十六歲的小姑娘。那繼母嫁過去時只怕自己並不願意。”

    林海嘆道:“她縱去外頭找個姦夫也不該與繼子勾搭上。人倫何在。”

    “是繼子勾搭的她。”賈維斯道,“深宅婦人眼前無路, 還有個幼子要靠家裏養着。丈夫病重將死,繼承家業的是那個紈絝。也是無奈。再說, 那繼子情真, 她撐不住也不稀奇。”

    林海又嘆:“那孩子失了母親,日後愈發沒人管教了。”

    賈維斯是戰場上下來的, 最敏銳不過。眉頭稍稍動了動:“家產如今已悉數落到了這個小的手裏,他們族中想必不會慢待他。”

    林海搖搖頭:“小孩子得那麼多家產, 不見得是好事啊”

    瞧老丈人這神色,甚是憐憫那少年且不放心,恐怕起了收他爲徒弟的意思。只是那案子撲朔迷離,少年又早熟得厲害, 賈維斯不敢收他到自家來。乃胡亂寬慰兩句,忽然低聲道:“爹,那個”

    “嗯”林海瞧了他一眼。

    賈維斯躊躇不語。林海又瞧他一眼,拿起茶盞子。賈維斯神祕兮兮道:“我疑心玉兒有了。”

    “咣噹”林海手一抖把茶盞子掉了。茶水潑了一案子,茶盞子完好無損。“幺兒你說什麼”

    賈維斯愈發低聲:“我覺得玉兒好像有了。”

    林海眼睛“蹭”的亮了:“真的”

    賈維斯道:“再過十來天就該體檢了。”

    “還要十來天”林海鬍子都撅起來了,“明兒就去”

    “別”賈維斯使眼色,“我們本想着等賈探春生了再要二胎。這個若是真的,乃意外之喜。”

    林海拍案:“有什麼好等的你們以爲想要就能要麼快快快查去查去”

    賈維斯抿嘴:“還是等體檢吧,萬一弄錯了我多尷尬。”

    “弄錯了再使勁兒便是有什麼好尷尬的”

    爺倆就要不要立時騙林黛玉去體檢扯了半日。最終林海道:“費那力氣作甚就說我身子不爽利,今晚請個太醫來瞧瞧。順帶替你們兩也把個脈。”

    賈維斯忙恭維道:“還爹想的周全。”

    林海得意洋洋:“薑還是老的辣”

    當晚遂把太醫請了來,切了半日的脈說林海身子極好。只有幾樣老毛病,照常調養便是。再看林黛玉,也是一切如常。林海極失望。

    晚上小兩口回房,林黛玉納罕道:“爹今兒怎麼了”

    賈維斯無事人一般脫下里衣光着膀子,露出滿身腱子肉:“前兒你喫魚嫌廚下沒去幹淨腥味,爹以爲你有了。”

    林黛玉怔了半日:“他竟能往那上頭想”

    賈維斯身材高大,從她身後一攬,將丞相大人整個裹入懷中,湊在她耳邊小聲呢喃道:“玉兒,咱們多加努力,別讓爹失望可好”林黛玉半扭頭嗔了他一眼,沒言語。賈維斯大喜,抱起他媳婦兩步走到炕邊,一手往炕上放人、一手向上劃拉一下,軟簾子登時垂了下來。神仙打架兒童不宜。

    次日林丞相上班遲到了。

    賈維斯只在營中忙了半日,下午跟副手說有事,領着幾個親兵一徑去了那個林家,尋到族長之子林老爺。林族長入獄後其子曾多次上林海家求助,認得賈維斯,忙接了出來。賈維斯悄悄擺手。二人入書房坐了,賈維斯道:“聽聞林老爺昨日去看了令尊。”

    林老爺長嘆道:“林老大人打發了人來,說不可讓他看這兩期的報紙。拿不準是不是冤枉了那孩子,總比明知道冤了他好。饒是如此,家父依然懨懨無神。”

    賈維斯也虛嘆了一聲:“此事委實有違律法。明面上,我岳父是保不住他的。令尊那般剛直人物,犯下人命錯事,心裏必受不住。末將提議令尊出家爲僧道,以修行贖罪,還能化開些罪惡感。”

    林老爺想了想:“倒是條路。”

    他方欲拱手,賈維斯接着說:“再有。前幾日公安局查賭場,查到那個十二歲的孩子竟已涉賭了。”

    林老爺大驚:“不可能那孩子最乖巧懂事不過的。”

    “公安局的人並不認得他,犯不着也不敢騙我。”賈維斯道,“人生三苦之一便是幼年喪父。他年幼好騙,無父親管束,家中還富庶,那些人自然不會放過他。經歷了這麼一樁事,日後愈發不好辦了。不若就讓他陪着令尊去寺廟道觀住幾年,跟着令尊唸書。令尊之品行舉世皆知,又是爲着他家的案子落到如今的境地,必能約束得住他。令尊雖不能回家,身邊有個孩子,也不會寂寞了。那案子的真相,誰都可能說漏嘴給令尊知道,他定然不會。”

    林老爺思忖良久道:“將軍這主意兩全其美,只是須得與家父商議。”

    “我不過是臨時起了個念頭,終歸你們做主。”賈維斯道,“若是令尊不便,也還望你們族中多多照看那孩子,可憐見的。”

    “這個自然。”

    賈維斯事情說完便告辭了。林老爺親送他出門,回到家中仔細琢磨賈大人今兒究竟是來做什麼的。偏琢磨了許久愣是琢磨不出來。

    那頭賈琮將登載了蜀國宗族冤案的成都日報裝進信封使人快馬送去成都給司徒岑。司徒岑一瞧,那報道標題旁寫了三個字:真的麼司徒岑翻了個白眼,提筆在後頭寫了五個字:當然是編的。命原報送回。

    數日後,林老族長之案判下了,秋後處死。林氏一族服從判決,不求上訴。百姓也沒什麼怨言,只是猜測真相愈發來精神了。蜀王之三子司徒岑正兒八經給他老子上了封摺子,求蜀王修改律法,和燕國一樣,不許宗

    族決案子。蜀王尚猶豫不決之際,魯國廬國越國同時詔告天下,取消宗族執法權。數日之後,楚國秦國晉國亦出了同樣的詔書。蜀王遂不再遲疑了。不久,其餘諸王紛紛照做。燕國出的新策多被別國學了去,這國學這條、那國學那條。半年之內舉國都學的,唯有這一條。此爲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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