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夏奎入獄當日晚上, 有獄卒擡了布袋子進入其牢房。夏奎是個知事的,瞧那袋子的模樣像是裝着沙土,想必就是獄中殺人的“土布袋”。偏他這會子已被人困住, 使盡力氣不得脫身,乃大吼。四個獄卒恍若未聞。兩個扶着土布袋立在一旁靜靜瞧着,另兩個上前欲將他按倒在地。夏奎知道倒地必死, 搏命掙扎。兩個獄卒使了半日的力氣,愣是沒按動他。

    一個獄卒咬牙道:“你二人杵着幹什麼”那兩個獄卒便撂下土布袋上來幫忙。四個人使出喫奶的力氣,依然搬不倒夏奎。

    另一個獄卒道:“還得再添兩個人。”

    再一個道:“兩個不夠, 再添四個。”

    便聽外頭有人笑道:“四個人都按他不住麼”

    衆獄卒正着急上火呢,惱道:“有本事你試試”

    那人道:“你們都撒手, 我來試試。”

    獄卒們委實累了,聞言立時道:“你試試, 我們暫歇歇。”紛紛鬆手。

    便是這一刻,獄卒們最是鬆懈。那人擡起手刀直劈向獄卒後腦。四個獄卒尚不知出了何事, 一個接一個倒了夏奎提着氣不肯放鬆。那人從獄卒身上摸出鑰匙, 將夏奎手足鐐銬悉數解開,又打量他一番。夏奎生的高大, 獄卒個子都比他矮些。那人圍着四個獄卒轉了半日,挑了個胖的扒下衣裳來丟給夏奎。夏奎立時換好。那人拿起腳就走, 夏奎緊緊跟着。夏奎關押的這一塊兒左近沒有犯人,故此寂靜無聲。二人大模大樣走出牢房,從頭至尾沒說過一句話。

    出去走了半日,那人道:“我與畢大老爺有仇, 偏我本事不足,打不過他那些保鏢。我知道你也與他有仇,且你本事比我大得多。我替你安排,你殺了他,咱們兩個都大仇得報,如何”

    夏奎這條命本是撿來的,諸事顧不得,只說了一個字:“好。”遂跟着他出了城,避在郊外一處農宅裏。

    直至今日上午,那人過來道:“安排妥當了。”

    夏奎扮作農人,趕了一馬車的雞鴨鵝給畢大老爺家送去。那人不知什麼神通,買通了數名畢府的人。夏奎只跟着線人走,繞過大半座宅子溜進後花園。畢大老爺平素皆在花園中一座小軒午睡,今日亦是如此。夏奎早早藏身軒之中,不費吹灰之力將畢大老爺殺死。那線人就等在軒外,送夏奎從后角門出去了。

    夏奎出了畢府猶自不信已報大仇。在街頭走了會子,他想,還有十一個仇人逍遙在外。遂趕去浮雲堂大開殺戒。

    朱巍聽罷捋着鬍鬚思忖半晌不曾言語。秦王有些着急,低聲問朱桐:“朱先生,朱大人爲何不說話”

    朱桐道:“此事太過複雜,疑點重重,可能性有無數種。叔父大概難以決定從何處下手。”

    秦王奇道:“不是挺明白麼”

    朱桐道:“從頭到尾都是疑點。一個青樓女子死了,把事兒推給一個趕車的,且一日都等不得當晚便要在獄中殺他。夏奎若是個有來歷的也罷了,偏他不是。人證物證俱在,依着正常打官司的規矩冤死他不是更便宜難道還會有人來複查這個案子不成那救他出去之人連個名姓代號都不肯告訴他。再有。區區護院,輕而易舉殺了一個大老爺。殺完之後他還沒事人似的離開畢府跑到浮雲堂。王爺,長安城不是綠林之地,浮雲堂也不是尋常百姓開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只怕夏奎從去咸陽接貨到方纔在賭場殺人,都是人家安排好的。只是他自己不知罷了。”秦王凜然一顫。

    朱巍這會子方擡起頭來,望着那掌櫃的似笑非笑道:“爾等還不速速招供”

    掌櫃的早已癱軟,趴在地上道:“老爺,小人不是不招,是實在不知啊讓夏奎去咸陽接貨乃畢東家親自過來吩咐的,他也只吩咐讓他領十來個人去,別的都沒說,小人也不敢問。”

    朱巍冷笑一聲:“你可以有別的可說”

    掌櫃的道:“小人不過是僱來經營賭場的,旁的諸事不知。”

    朱巍盯了他半日,指着那幾個錦衣武士問道:“夏奎,這些人是做什麼的”

    夏奎笑道:“也是護院,樓上的護院。樓上的賭碼最小一千兩一枚,樓下最小的只要五十兩。”

    朱巍點頭:“原來如此。你們可是也不知道”

    衆錦衣護院紛紛道:“我等諸事不知,不過是些賣力氣的。”

    朱巍吩咐道:“悉數帶下去,隔遠些分開關着。誰先招供誰能減罪,戴罪立功的說不定有賞賜。”衆錦衣護院與掌櫃老頭你溜我一眼我溜你一眼。衙役上來將他們連夏奎一道帶了下去。

    秦王問道:“朱大人,爲何不好生審他們”

    朱巍道:“且不論浮雲堂東家究竟何人,掌櫃的和這些樓上護院必是心腹,不會隨意說實話的。不若分開關着。不出三日,管保有大半招供,且搜刮腸肚想些別人不知道的招來。”秦王點頭。遂打發人去請陳知府。

    不多時,陳知府來了,秦王的舅舅庾二老爺也跟着他一道。朱巍忙出去相迎,接入大堂。秦王坐在堂上,看三人一同跨入門口。那庾二老爺道:“哪裏是湊巧,我特意去找陳大人的。朱大人你可知道,今兒出了一樁大案子。”

    朱巍問道:“是何大案”

    庾二老爺道:“有惡徒當街行兇,聽聞死了許多人。”他得意洋洋晃了晃腦袋,“可巧我一個清客路過,還拍了幾張照片,回頭弄出來給朱大人瞧瞧。”

    秦王聞言立時道:“合着給屍首拍照的閒漢是二舅舅手下。屍首當由仵作拍照,二舅舅回去好生教導教導你的人。”

    庾二老爺與陳大人俱愣了:“王爺怎麼在此”

    秦王道:“孤王湊巧路過。”庾陳二人互視一眼,不知道這個“湊巧路過”是何意。

    偏這會子,有人進來回到:“方纔那羣打手裏頭,有一個說他願招。”

    秦王大喜:“朱大人好計”

    朱巍問道:“他願意招什麼”

    那衙役道:“他說,他並不之知道東家是誰,然他知道平日裏都是些什麼來賭。他願意寫單子出來,只求老爺替他保密。”

    朱巍道:“這個他只管放心,不論浮雲堂最後如何處置,沒人知道誰開了口。”

    衙役道:“不是浮雲堂,他是說別讓

    他家裏的老子娘和親戚朋友知道。他平日只說自己做正經事去了。他還說,他招供了,可否快些放他回去。他家裏並不知道他在大牢呆着呢。”

    朱巍朗聲道:“本官都答應他。”乃吩咐一個心腹師爺過去。那師爺含笑走了。朱桐默然盯着陳庾二人,見其皆神色如常略帶茫然,微微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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